助理想了想,觉得自己也并没做错什么,回答说:“是啊,怎么了?”
贺宇川停了停,皱眉,最后说:“以后这个地址的邮件别删掉。”
那个广告确实诱人,照片上的景色美轮美奂,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贺宇川觉得自己象上紧了的发条必须要松弛一下,也许只是因为“澳洲”这两个字戳到了他,他让助理去旅行社报了个名,排开了工作去旅游。
旅行团不过六个人,一对蜜月旅行的夫妇,一家两口子带小孩暑假游,还有他一个孤家寡人。悉尼十分吵闹,大石头ayers rock还更有些意思,可惜他浑身下上没多少浪漫细胞。想起过去,如果不是为了一个人,什么去滑翔,看极光,估计是自己不会想到要去做的事。
旅行社的行程包括在乌鲁鲁看日出,一大早起床要开车走出很远的路程。在车上,他一直在打呵欠,他旁边坐着那对夫妇中孩子他爸,也打着呵欠调侃他:“我是没办法,老婆孩子说走就走我只好跟着。我看你也是没什么兴趣,还一个人,来干啥?”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旅行,又为什么选这一趟远方之旅,也许只是为了了却心愿,好让自己死心。
终于到了凯恩斯,这个常年湿热,安静闲适的热带港口,大部分人去往游览大堡礁的门户。他们在这里停留两天,第一天是直升机俯瞰大堡礁,确实景色壮观,叹为观止。那一对小情侣照样你侬我侬,象涂了胶水一样黏在彼此身上,孩子他爸照样跟着老婆孩子鞍前马后。
第二天是七日游返程之前的最后一天,一队人马又被导游领到码头,要坐船出海。
码头上的人很多,这一艘游船要聚集各方旅游的人马,所有人坐在码头前的长凳上等着登船。孩子他爸又坐在他身边,大概这一团人只有和他勉强算有共同语言,只好跟他吐槽,一直在他耳边唠唠叨叨:“你说这大太阳的,值得吗?花那么多钱,不就是看个海?咱们x岛市又不是没有。看看,我的肩膀,额头,鼻尖,都晒脱皮了……”
他听了只是笑一笑。阳光确实刺眼,大海一望无垠,水波中跳跃着无数银色的光斑。码头并不长,灰色的木板白色的栏杆。码头这边是一大片草地,草地中央伫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放眼望去,还可以看见树底下站着一个戴大草帽和墨镜的姑娘。
他感觉到自己身体一僵,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朝那边的大树和绿草地走过去。
在澳洲遇到亚裔姑娘着实平常,大树下的那个姑娘皮肤白皙,穿着白色的连衣裙,连衣裙上印着跳跃的黄色小花,背着一只大帆布包,身材纤细,一头齐耳的短发。他越走越近,她脱下那顶大草帽捏在手里,又摘掉了墨镜。
终于走到她面前,那一刻海风徐徐,带着海水特有的咸涩味道,空气都仿佛令人窒息,让他抿紧了嘴唇说不出话来。
她比以前消瘦,可还是那样眉目如画,看人的样子坦荡无余。这时候她在微风中拢了拢自己的短发,轻轻叫他的名字:“贺宇川。”
四目相对,他没答应,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她又问:“你还好吗?”
他怎么可能会好。沉默良久,他答非所问地说:“广告邮件是你发的?”
她笑了笑,神色有点紧张,轻声说:“是啊,是我发的。”
他继续沉默,她只好开口解释,说得语速飞快,好象自言自语:“我是花了很大的勇气才给你发邮件的,也花了很多时间才攒够这趟旅行的钱。听说你过得不错,我想我是没脸回来找你的,又不甘心,总要试一试。你看,你一定很忙,很可能是没时间旅游的。你那么聪明,肯定猜到发邮件的是我,所以决定不来。如果你不来,那我就只好算了。或者你来了,但成双成对,那我只好远远祝福你。又或者你来了,假装没认出我来,那我也只好灰头土脸地回去……反正总比我跑去你公司,当面问你的好,免得你还得找个理由来拒绝我……”
他站在那里任由她说下去,说了半天她终于停下来,小声说:“……我说了这么多,轮到你说点什么了。”
他眉峰耸动,半天说出一句:“发型真难看,本来就不好看,留短发更丑了。”
她摸摸自己的短发,紧张地笑说:“我知道你喜欢长发的姑娘……可是那时候头发都掉光了,留了一年多,好不容易才留到这里。”
他终于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隔了那么久,你不是说我忘了你也可以?当初你赶我走的时候就应该料到,我不可能永远等着你。”
她在风里长长地叹息,停了一停,轻声说:“是啊,你说的是。”
远处的游轮忽然“嘟——”的一声鸣笛,导游开始招呼大家排队上船。她又重新戴上墨镜,拉紧了手里的帆布包,抿紧了嘴唇,象在极力忍耐,最后说:“我也想早点恢复来找你,我也努力过了,还是隔了那么久……不管怎样,还是谢谢你。如果不是知道你有可能还在等着我,我恐怕已经放弃了,也不会今天还能站在这里。”
他沉默无语,她在他面前默默站了一刻,最后勉强笑着说:“再见,你一定会幸福的。”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他又一把把她拉回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她,问:“等等,这样就算完了?我以为你总会准备个长篇大论来说服我。”
她尽力维持着那个微笑,说话的声音却颤抖起来:“本来准备了长篇大论,可一见到你都忘了。”
他捏着她的胳膊说得咬牙切齿:“姜芷芃,我追了你那么多年,被你拒绝过多少次?你呢?你只两句话就完了?还有,什么叫如果我太忙没空来,你就算了?真的?就这么算了?”
她侧过脸避开他的目光,虽然戴着墨镜他也看不清她的表情,扁了扁嘴说:“那还要我说什么,我知道每次都是我伤你的心,是我不好,我也猜到你不会原谅我。”
他的声音也高起来:“我那么聪明,当然猜到发邮件的是你,要不然怎么会丢下工作,坐七八个小时的飞机来这里浪费时间参加什么见鬼的旅行团?可我很生气,一直很生气,你怎么能这么自私?说逃走就逃走,一次又一次,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你就那么怕死?”
她停了停没回答,他一把摘掉她的墨镜,让她无处可逃。她只好别过脸,尽量不让他看见她泪盈于睫的可怜模样,咬着牙说:“我不是怕死,死有什么好怕,我只是怕不能和你一起到老。我怕你看见我头发掉光,身体残缺的样子,我这样子,也不会想要孩子……”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要?你有问过我吗?”
泪水泛滥,她也放弃了抵抗,哭着说:“其实我想要孩子,很想要,很想要一个象贺宇静那样可爱的小女孩。”
他终于把她拉进怀里,任由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都抹在他衣襟上,看她哭了半天也停不下来,调侃地问:“那我跟别人生一个,领回来你养?”
她抬起湿漉漉的脸,说得很是恶狠狠:“你敢,我跟你离婚……”
那一刻他心里咯噔漏跳了一拍。她也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从帆布袋找出一个黑色的小匣子,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对银色的对戒。她望着他,有点可怜兮兮地说:“你看,我戒指都买好了。贺宇川,我爱你,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真正爱过的人只有你一个,从来没有别人。你娶我好不好?”
他在那一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又眼圈发红,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和你一起到老,但我一定会努力,一定会争取多活几年。”
金色的阳光无处不在,海风伸出温柔的手拥抱他们。他们在大树下拥吻,头顶的树叶沙沙地随风欢唱。所有人大概都上船了,他那一团的当地导游在远处招呼他们:“嘿,那一对爱情鸟,你们是打算上船呢,还是打算立刻回旅馆去?”
她当然还是想上船的,为了大堡礁之旅她攒了很久的钱。
游轮起锚,所有人都聚到甲板上。到处都是蔚蓝的海和金色的阳光,海水的颜色随海水的深浅而变幻,确实是壮观的美景。他们依偎在栏杆边上观景,那对夫妇领着小孩就站在他们旁边。贺宇川笑着跟孩子他爸介绍:“这是姜芷芃,我媳妇儿。”
孩子他爸笑起来,说:“我说你为啥来旅游呢,原来是来等人的啊。”他刚才也远远看见大树下的那一幕,现在两个人的手十指相扣,都搭在栏杆上,手上的对戒银光闪闪,他当然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又笑呵呵加了一句:“祝你们幸福。”
海水的颜色变了又变,由浅及深,又由深及浅,终于接近目的地,在甲板上也能清晰地看见浅海水下的白色珊瑚礁,甚至可以看到偶尔游过珊瑚礁顶的五彩热带鱼。身边的妈妈一边观景一边教育小孩:“宝贝你看,那些都是珊瑚礁,其实里面住的都是小生物哦。可惜因为我们没有保护好环境,科学家说,它们都活不了很多年了,那么漂亮的鱼也要无家可归……”
小朋友听了一脸伤心:“真的吗?尼莫和多莉呢?是不是他们都要无家可归?”
妈妈又连忙安慰小朋友:“也不一定啊,如果我们现在开始努力的话,也许奇迹会发生呢。”
姜芷芃听了不禁莞尔,轻轻拉了拉身边的贺宇川,说:“我记得,你还问过我相不相信奇迹。”
他回头,“嗯”了一声,阳光映照在他眼里,满是柔和的光。
那一刻她心里感慨颇多。人生这一路,岔路不知凡几,茫茫人海中,有无数个机会可能会错失彼此,两个人最终能走到一起,何尝不是一种奇迹。所以她一脸认真地说:“我以前不相信,可现在也想要相信一回。”
他在海风和阳光里笑起来,目光闪动,嘴角微扬,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个轻轻的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