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1 / 2)

桓容 来自远方 3313 字 23天前

啪!

一只漆盏重重摔在地上, 凉透的茶汤泼溅而出。

宦者和宫婢伏跪在地, 下巴抵在胸前, 脸色隐隐发白。近身伺候的宦者更是两股战战, 额前滑下冷汗, 噤若寒蝉。

啪!

又是一声钝响, 随即是连串重物落地的声音。

最后, 矮榻被掀翻,摆在榻上的竹简砸在地上,系绳断裂, 成卷散开。

“臣温恭禀……”

几卷竹简刚巧落到眼前,宦者仅是扫了两眼,当即打了个哆嗦, 不敢再看。

片刻时间, 殿内犹如台风过境。司马昱仍是怒意难消,双手成拳, 脸颊控制不住的颤抖。

“欺人太甚!”

以司马昱的性格, 如此暴怒完全不可想象。

知晓原因的宦者, 无不面如土色, 汗水溻透中衣。

今日朝会之上, 桓温和桓容的表书接连送到,引得满朝大哗。文臣武将齐刷刷看向天子, 想看一看,面对这种情况, 司马昱会作何反应。

桓温早有表态, 不受丞相之位,决意返镇姑孰。

然而,他终归是“臣”,权倾朝野也是一样。天子不下明旨,说走就走,行到半路才送出上表,分明是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桓容更加过分。

他本是幽州刺使,返回辖地并无不妥。问题在于,他走便走了,偏要把南康公主带出建康!

更要命的是,事先没有一点迹象,直到奔离建康百余里,才派人送来表书,敬谢天子洪恩,封他郡公爵,如此才能将南康公主请至幽州奉养。

这是感谢还是挑衅?

无论晋室还是朝中文武,都不希望南康公主离开建康。从她嫁给桓温,战乱、兵祸都经历过,始终没踏出建康半步。如今倒好,招呼不打一声就走,而且一走就是千里。

派人去拦?

凭什么借口?

如果桓容还是县公,接走南康公主的确有些困难。可他已是郡公,位比诸侯王,接生母至封底奉养,身份地位都站得住脚,更是满腔孝心。

横加阻拦,是想被世人的口水淹死?

无人以为事发仓促,桓容不会留有后手。

以己度人,一旦朝廷派人去拦,不用多久,天下人都会晓得,什么叫“假仁假义”,什么叫“欺负人”,什么叫“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晋室倡导孝义,却拦着臣子进孝,更涉及元帝的嫡长孙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一场精彩大戏。

两封表书读完,司马昱脸色铁青。在朝会上发作不得,回到寝殿,关起门来,怒火立时爆发。

伺候的宦者宫婢首次见到这般光景,都是惊吓不小。好在经历过司马奕的疯癫,心理素质经过锻炼,第一时间伏跪在地,最大程度避免被怒火波及。

司马昱怒火盈胸,愤恨到极点。

殿中的漆器、陶器和玉器被砸得粉碎,仍不见他停手。直至门外传来声音,言是长乐宫宦者请见,碎裂声才宣告停止。

“长乐宫?”

喘着粗气,司马昱坐到矮榻后。

发怒时不觉得,突然间停下,眼前似有光斑闪烁,胸腔内似风箱拉动,呼吸都带着痛意。更兼手脚酸软,仿佛耗尽体力,坐都坐不稳。

眼见司马昱栽倒,宦者大惊失色。顾不得害怕,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上前,小心扶起司马昱,颤抖着声音道:“陛下?”

“扶我起来。”司马昱咬牙道,“不许声张,殿中人都看好了!”

“诺!”

宦者扶起司马昱,跪在地下的众人匆忙起身,没有工具就用帕子包住双手,捡起碎裂的陶片和玉片。连帕子都没有,干脆徒手,只要小心些,总能避开锋利的断口。

大概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殿门大开,大长乐被召入内。

阿讷略微躬着身,目不斜视。行过仍留着碎陶残渣的地面,表情变也未变。

距离司马昱尚有五六步,阿讷躬身行礼,口称“拜见陛下”。

“你来何事?”

“回陛下,太后请陛下移驾长乐宫,有要事相商。”

“要事?”司马昱皱眉,声音有些沙哑。

“朝会上的事,现已传至宫中。”阿讷顿了顿,小心道,“太后获悉大概,心下很是担忧。故请陛下移驾,共同商讨对策。”

褚太后的意思很明白,甭管彼此之间有什么分歧,如今必须一致对外。

桓温返回姑孰,桓容又将南康接走,晋室手中的底牌越来越少。这个时候继续内-斗,无疑是找死之举。

听完阿讷的话,司马昱思量片刻,开口道:“太后之意朕明白。你回去禀报太后,待朕处理完政事,即会前往长乐宫。”

“诺!”

阿讷再行礼,恭敬退出殿外。

司马昱站起身,向心腹宦者使了个眼色。后者是他从王府带来,伺候他三十余年,自是忠心不二。

“清理干净。”

宦者应诺,重重点头。心中十分清楚,需要清理的可不只是砸碎的器物。

长乐宫中,褚太后听闻回报,不禁诧异道:“太极殿里真是这个情形?”

“回太后,确是。”

“真是没想到……”褚太后喃喃念着,侧身靠向榻边软枕,映在墙上影子随之拉长,微有几分诡异。

“清虚寡欲?好一个清虚寡欲!”

话音落下,褚太后突然翘起嘴角,笑出声音。笑声不断加大,最后竟抑制不住,当场笑出眼泪。

“阿讷。”

“仆在。”

“你说陛下可能在服食丹药?”

“回太后,仆仅是听到一点风声,并不敢确认。”

“那就去确认。”

褚太后垂下视线,轻轻拨动木制流珠,指尖擦过头珠,继而掉转回拨,口中念着道经,心思却不在经书之上。

阿讷恭声应诺,小心退出内殿。

脚步迈出殿门的刹那,十指攥紧,发出一声冷笑。

台城内风波骤起,台城外也不平静。

获悉桓容不声不响启程,谢玄王献之均感诧异。确认南康公主被接走,青溪里宅院已空,两人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叹息一声,摇了摇头。

“容弟此举稍有不妥。”

谢玄深受谢安影响,并不希望晋室倒台。

如今却好,不只桓温有逆反之心,桓容也不是善茬。

不声不响接走南康公主,明显早有谋划。凭此断言桓容想造反,或许有几分牵强。但是,以他此番举动,言其“忠心朝廷”更不可能。

谢玄心绪不平。

先是王献之,紧接着又是桓容,凡他知心相交之人,无不渐行渐远。

刹那之间,他竟有些迷茫。恰似清晨的薄雾,灰蒙蒙的笼罩在眼前,不慎陷入雾中,一时看不清前路。

正烦躁时,廊下忽然传来一阵木屐声。

不到片刻,谢安出现在门前。

“叔父。”谢玄正身行礼。

谢安笑道:“阿奴躲在这里,我找你许久。”

谢玄不解,问道:“叔父寻我何事?”

“日前得一副残局,和文度言,必在五日内解局。如今已过三日,仍是毫无头绪。我知你素喜棋艺,正好来帮帮叔父。”

说话间,谢安除下木屐,迈步走进室内。同时命童子摆上棋盘,单手执棋,全凭记忆摆设棋局。

残局摆好,谢安捻起一粒白子,示意谢玄执黑。

“阿奴,叔父是不是被人笑,全要看你了。”

“叔父,玄心情烦躁,恐无法执棋。”谢玄实话实说,从一开始就不打算隐瞒。

“哦?”谢安挑眉,笑问,“因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