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诊(2 / 2)

距离有些远 林一平 4194 字 20天前

“去院办开会去了。你有事儿?”

李敏把楼下的患者说了。

石主任就问她:“谁的患者啊?”

“应该是杨大夫的。9月30号夜里住院的。”

石主任立即就明白了,但他还是踌躇了一下说:“9月30日是我夜班呀,收的那几个打架的患者,没有谁说脑袋有伤啊。再说老杨参加集体婚礼,怎么能把新住院的给他呢?”但他立即自我纠正道:“大概护士忘记老杨休婚假了。”

李敏却不接他的话茬,只把自己看到的和随后的处置细细告诉给石主任:“我刚才看了病志,完整的住院大病志是在2号、就是前天由实习学生写的。首次病程记录是10月1号凌晨。昨天和今天都没有病程记录。我刚才补记了今天上午的病程记录。杨大夫今天手术去了。”

更多的李敏笑笑不肯说,但也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掺和这事儿了。她今天查房是属于拾遗补缺的教学性质,让实习生了解过去两天里十一楼患者的病情变化。甚至可以说是因为她不打算休假了、才要把两个病房的患者尤其是新住院的捋一遍,为的是要做到心中有数而已。

要不是这患者抱怨说头疼,她可能会略过这个患者。她也不愿意跟这些穷凶极恶的人打交道。

石主任也听明白李敏的话了。

可对这种情况,他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明摆着的是9月30号的夜班护士要整杨大夫。可院方真的要去问责,护士会推说不知道杨大夫要参加集体婚礼。而前天还有大查房……一旦患者真的有什么事儿,反而是张正杰这个科主任有点儿要抖落不清了。

石主任想了一会儿,觉得先不和任何人说这事儿。如果患者没事儿,什么都好说。有事儿也不应该由自己挑破,把十一楼十二楼的人都得罪了,图意什么呢?

所以他与吕青交代了一声,便往ct室去了。他去放射线科去找胡主任,要亲自看看这个患者的脑ct检查。他一路上暗暗祈祷这患者最好没事儿,暗暗盼望着整个事情里只是李敏过于小心了。

尽管他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太大。

*

胡主任恰好在ct室呢。

“老石。你过来看这患者。这是你们科的吧?”他一到ct操作间,胡主任就叫他过去看屏幕。“看这里。”

石主任倒吸一口冷气。屏幕上在多个断面上显现出高低密度不均的混杂影像。很简单的:点片状高密度影为出血灶,低密度影是水肿区。

“这是你们科小李开的申请单。看看这病史,这患者可是9月30日夜里入院的。”胡主任把ct申请单递给石主任,忍不住抱怨道:“这谁的患者?1号都放假先不说了,怎么2号大查房的时候也不给患者做个脑ct?”

石主任低声说:“杨卫国的。我9月30号的夜班收进来的,患者当时没说头部受伤的事儿。杨大夫他1号去参加集体婚礼了。估计2号、3号没来上班。这床是实习生在管,他今天手术去了。”

胡主任愣了一下说:“张正杰不是糊涂人啊。他2号大查房就没发现此事?”

石主任尴尬地解释:“楼上楼下分科了。他们前天大查房的事儿,我也不清楚。”

胡主任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也知道他与杨大夫关系好。但胡主任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这患者,唉,你赶紧找老陈,不管怎么说接下去发生意识障碍、脑疝的可能性都比较大。你若是有心就提醒张正杰和杨卫国好好谢谢李敏,不然到拖到夜里突然脑疝就不好说了。还有杨大夫,他要是今天没来上班,与他没什么关系。不然追究起来,他绝对脱不了的一身骚。”

“嗯,我明白。”石主任就抓起ct室的电话打到院办。

接电话的小马听说神经外科有急诊,还可能要开颅做手术,立即就去小会议室敲门。“陈院长,石主任的电话,说你们科有需要急诊开颅的患者。”

陈文强立即站起来说:“那我先回去了。你们定答辩次序了。”

秦处长就说:“那小李排第一个了,今年就她自己申报了破格。今天下午可以吗?”

“可以。你等她下了手术的。”

不等其他人发话,陈文强已经如同一阵风般从小会议室里消失了。

秦处长愣神了瞬间,然后等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他顾不得在场的院领导,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略懊丧地说:“唉!我怎么忘了开颅手术要老陈和李敏一起做了。”

然后他又把话拉回来,以自嘲的口气解释道:“果然我不是能够一心两用的人,也不是心思慎密、凡事都能想得周全的人。我今天的心思都集中在考虑答辩的次序上了。”

唐书记笑笑说:“李敏是第一个也无妨。那跟下去今年的答辩就外科打头,你们看怎么样?”

往年的顺序是内外妇儿,然后是临床的小科室,再是辅助科室。唐书记这么说,也有给秦处长圆场,免得陈文强觉得秦处长针对他。

秦处长瞬间也想通了唐书记这么说的意思,他立即朝唐书记感谢地笑笑。

舒院长无可无不可地同意了:“那就外科先来吧。”

*

陈文强回到科里的时候,石主任刚带了患者回来,他正与李敏说脑ct检查的事儿。陈文强一边看ct片,一边听李敏做病史汇报。

“老师,现在相关神经外科的诊断是枕部血肿额叶脑挫裂伤继发脑水肿。”

“术前准备做了吗?”

“手术同意书、术前小结、临时医嘱等都准备好了。我才给了一支25%125ml的甘露醇。”

石主任也说:“我让那个陪护去通知患者的父母亲了。如果他们不能及时赶到,咱们就得找医务科签字。”

陈文强点点头又对李敏说:“术前医嘱交给护士执行。患者现在哪儿呢?”

石主任立即说:“我把他接到咱们科,放到监护室了。转科手续什么的,随后再补吧。”

“也行。吕青,你打电话去手术室,让张正杰和杨卫国下了手术赶紧滚过来。”

吕青听陈文强的语气不好,立即去打电话。

石主任叹息:“这事儿闹的。亏得小李今天没休假了。不然等晚上脑疝了,就大麻烦了。院长,咱们先去看看患者?”

“走吧。”陈文强抬脚就走。李敏把ct片从阅片器上取下来,拎着片子紧随其后去看患者。

陈文强边走边问李敏:“准备怎么手术?”

“双侧去骨瓣减压。先渡过脑水肿期,避免出现脑干受压、出现枕骨大孔疝。”

陈文强过去监护室,患者一听是院长、神经外科的专家,欣喜若狂的同时也有点儿害怕了。“那个陈院长,我这脑袋没事儿吧?”

陈文强仔细给患者检查之后说:“有事儿。事儿还挺大的。你们家住得远不远?你父母亲什么时候能到?”

陪护的立即说:“我已经打了电话,他们取了钱就过来。最多也就一个半小时。陈院长,我大哥这是怎么了?”

“摔坏脑子了。”陈文强见他们懵懂的模样,好心地给他俩解释:“人这脑袋啊,就跟西瓜一样,外面的皮挺厚也挺结实的。可万一摔了一下,虽然表面看着还是好好的,但里面的西瓜瓤囊饬了。明白吗?”

陪护傻傻地点头,丝毫没了之前对李敏等一众实习生的凶狠。

患者侧躺在床上很胆怯问:“我这手术好做吗?”

“还行。开颅的手术就没简单的。等会儿我们做完术前准备,就推你去手术室。”

“是你和他做吗?”患者指的是陈文强和石主任。

石主任立即摆手:“我可不会开颅。我是正好去ct室有事儿,就把你带回来了。是陈院长和李大夫做。”

陈文强赖得应付患者随后可能问的那些李敏会不会做手术的话,转身带着一众大夫和实习生离开了。

“护士长,给医务科打电话,让秦处长过来替家属签字。唔,你打到院办吧。”

*

张正杰和杨大夫比秦处长略早到了那么几分钟。俩人看过患者的ct片子,都有点儿发傻。等秦处长过来主任办公室时,正巧听到陈文强极力压低声音的咆哮。

“你们俩,啊,今早查房查什么了?张正杰,2号大查房你查什么了?今天要不是小李带实习生去查房,偏巧赶上这患者抱怨头疼两天了,是不是你们要等患者脑疝了才知道啊?啊?”

陈文强把张正杰和杨大夫训斥得跟三孙子似的。但他在看到秦处长之后立即停住了。“老秦,患者父母亲还没来,你先签字,我要立即推患者去手术室。”

秦处长那肯不了解病情就签字,可等他听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看着杨大夫不知道说什么好。今早查房杨大夫有责任;可2号大查房?

张正杰从来都仰着的脖子,这回有点儿不那么梗梗了。虽然前天的大查房,他挨个患者都问了,可这患者就没说头疼、也没说枕部有血肿。他也不可能把新住院的患者,挨个都做个全面细致的查体吧?

现在出事儿了,叫屈?

——没用的。

科主任的奖金是2.0的系数,主治医是1.2的系数,多的那些就是操心费。更不用说按科主任待遇分的三室一厅、装的电话了。平时享受了科主任级别的待遇,这时候就得担起科主任的责任……

他很惭愧地对陈文强和秦主任说:“2号那天患者没说过有枕部血肿和头疼的症状。但这事儿的责任在我,我不推卸。”

杨大夫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也很光棍地认错:“我昨晚夜班,接班看了患者,患者没说头疼的事儿。今早我查房太潦草,专门挑着问的患者骨折和外伤处,没有问是不是有其它不舒服的地方。”

陈文强一摆手道:“我现在没空听你们俩说这些。张正杰,你赶紧回去把科里的患者全部仔细查一遍,不要再有这样漏诊的患者。杨大夫,这患者没事儿就罢了,有事儿咱们另算账。”

秦处长就陪着小心问:“患者还没脑疝、也没昏迷,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天知道!先去做减压术,回来再看了。”陈文强知道秦处长维护杨大夫的那点儿小心思,不屑地挥挥手,抓起病历检查秦处长的签字。

李敏带着富云香敲门:“陈院长,现在送患者了?”

陈文强把病历一合,朝屋里萎顿的仨人点下头说:“我去手术室。有什么事儿回来说。老石,你把咱们科的这些患者也仔细检查一遍。”

石主任赶紧应答了,顺手推了张正杰一把。“张主任,你忙。有空儿上来聊天。”将有些迷瞪的张正杰唤醒了。

张正杰立即告辞,秦处长朝石主任和杨大夫点点头,追随陈文强往手术室而去。

杨大夫长叹一声跌坐在办公椅上。

“老石,我完了。”

“我刚才去看了床头卡。枕部血肿头痛待查明晃晃地挂在那儿呢,你早晨查房没注意到?”

“什么?”杨大夫瞪大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了。“我查房的时候没有,昨晚夜班的护士,今早交班的时候也没提。一定是今天白班的护士填写的。”

“那你赶紧去追张正杰,把这事儿告诉他。”

“嗯。谢谢你啊老石。”

“你别谢我。得空你去谢小李吧。她要是绕着打架的患者走,今天可能真要等出现脑疝、昏迷等症状,咱们才能知道了。”

杨大夫咧嘴点头,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