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老夫人斥道,“在我跟前儿, 也有你说话的余地?”
她脸颊烧得厉害,定是满脸通红, 之后既不敢走, 也不敢说话, 只是垂首站在那里。
晾了她好半晌,老夫人才道:“给我捶捶腿。”
她低声称是,走过去, 蹲下身, 尽心服侍。
老夫人却还是在言语间拿她撒气:“当初要你随志和去广西任上, 只是指望着你好生服侍他, 你却跟他弄出一个庶子来。
“这么些年,弄得人一直膈应——董家往上数,三代之内,只出了越卿一个庶子。
“那名字最是招人嫌,‘越’卿?越过那个最不是东西的飞卿么?我听说,这是你求着老爷给定的?”
到这会儿,就不能不说话了,她连忙摇头否认,“奴婢不敢。奴婢并不识得几个字,哪里知晓孩子名字的寓意。”
老夫人便不阴不阳地笑了,“听你这样说,是志和冤枉你了?”
她轻声辩解:“奴婢不敢,打死也不敢。”
老夫人不屑地哼了一声,“这档子事儿,当初我问过志和,他说了,是你给越卿选的这名字。膈应了这些年,一直懒得搭理你罢了。”
她缓缓地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心里却要气疯了:董志和给越卿取名字,何时问过她的意思?他把她当过一个可以说话、商量事情的人么?
她仰起脸,定定地望着老夫人,“奴婢没有,真的没有。”
老夫人的不屑之色却更浓,继而却唤丫鬟上茶。
丫鬟端来热茶之后,老夫人对她扬了扬下巴。
她立时明白,老夫人这是要给她立规矩。这些年了,董夫人只要气儿不顺了,便会让她到跟前立规矩。有几次,董志和撞见过,但是不以为意,什么话都不说。
她不算是个人——在这个府邸,没有谁把她当人,除了越卿。
丫鬟笑吟吟地把用滚水沏好的茶送到她手边,明告诉她:“姨娘双手捧着,等到觉着茶不烫手了,再奉给老夫人——老夫人不喜欢喝热茶。”
就这样,她跪在老夫人塌前,捧着一碗滚烫的茶,直到双手红肿、起了水泡,茶不再烫手。
末了,老夫人对她说:“你做过什么下作的事,只要我点出来,便是有理有据。记住,别跟我装糊涂、装可怜。”
她当即恭声称是,心里却恨到了极点:老夫人哪里是个人?家里风雨飘摇的时候,凭什么拿她当出气筒?
董志和又到底是不是个男人?不过是孩子名字的事情而已,怎么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跟老夫人承认是他的主意?凭什么把这件事推到她身上?——如果她是他的妻子,也罢了,可她只是一个妾室,在这董家,永远是半主半仆的地位。
老夫人对越卿的名字不满,他怎么就能说是她的意思?
在那个混横不说理的母亲面前,他是敷衍,又何尝不是窝囊?!
很奇怪的,一下子就对他完全失望了,也对董家完全失望了。明知道老夫人是无事生非,这一次却忍不了了。
回到房里,看着红肿不堪的双手,她哭了好半晌。
随后,越卿来看她。
她对越卿说:“我一直叫人盯着佑卿的动静,但凡他有异象,你便与他一起。他要上吊自尽,你就随着他上吊自尽;他若想逃去广西,你一定要求着他带你一同前去;他若是想流落民间,你也要追随他。唯一不可忘记的,是不要对他失了防范之心。”
越卿茫然地看着她,说我不懂,您这是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要赶我离开您呢?
她就说了实话,把老夫人给她的羞辱、责难如实道来,末了道:“那个老糊涂,注定是败家的东西。
“夫人眼下的案情,我也听说了,她恐怕是别想活着走出大理寺了。
“看人别看大事,看小事——寻常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件大事?只今日这一件事,董志和在我眼里,就已是实实在在地混帐、窝囊废。他不倒台,谁倒台?
“不论他是出于什么原因搪塞老夫人,都不应该用我做借口。
“自然,我也是因为这件事,联想到了以往太多太多事,真的是太心寒了。以往总是得过且过,到了这关头,该清醒一些了。
“我终究是个人,对不对?
“我不想让你走至和我一般下贱卑微的处境,所以,你一定要离开董家——夫人一定会让佑卿离开,要是到这会儿,她还以为董家能斗得过董飞卿、程阁老,就真是蠢的没边儿了。”
佑卿抿紧了唇,不说话。
她语速极为缓慢地道:“你要是不照我说的做,我一定会死给你看。”
就这样,一番软硬兼施之后,佑卿到底是答应了她。
在今日,儿子已经离开,她已有恃无恐。
既然如此,为何不顺道宣泄自己对董志和的不屑、不满与怨恨?
是,气得他吐血了。那是大逆不道。
可她只遗憾没当场气死他。
董志和缓过气儿来之后,便责令护卫:把解姨娘关进家庙,把老太爷、老夫人送到城外的别院。
解姨娘听凭发落,安安静静地去了家庙。
老太爷、老夫人却都撑着不爽利的身子骨找他质问。
他不见,只对传话的护卫不耐烦地摆一摆手,“不走也得走。实在不乐意,只管去官府告我。”
其实他知道,到这时候把双亲撵到城外,有些多余——除了他,家里已没有别的人可供他们祸害。可他就是想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