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徽转向董飞卿,为他解惑:
从几岁的时候起,朱玉打心底敬仰、钦佩的人,便是程询。每每遇见程询的时候,却会紧张得手心冒汗、说话磕巴。一是因为年纪小,二是因为程家与朱家鲜少走动,三是因为过度的仰慕,让他见到对方的时候慌张失措。几乎有点儿奉若神明的意思。
这种情形,蒋徽理解不了,但是喜闻乐见。她恨不得天底下的人都打心底爱戴叔父。
十来岁,朱玉与蒋徽熟稔之后,得知她能时不时去程府、见到程询,便求着她帮自己把一些礼品赠予程询。
蒋徽当时说:“我带你一起去吧?你亲手把东西交给他,不是更好么?”
朱玉把头摇得似拨浪鼓,“不,不……我不敢。”
蒋徽笑得不轻,又见他的礼品是亲手做的长笛、木雕,便应下来,见到程询,说明原由,问他能不能收下。
程询听了,觉得朱玉那小孩儿挺有趣,笑着收下,让她递话给朱玉,得空可以去程府玩儿。
朱玉听了,还是不敢,送小礼物的兴致却更高,每一次都是亲手做成,再求着蒋徽送到程询手中。
——听完这些,董飞卿失笑,对方才的见闻释然,却又生出新的疑问:“都这么大了,还不敢见阁老么?”
“见是敢见,经常能远远地看到阁老。但是,仍旧不敢跟他说话。”朱玉对自己这一点,是真的没辙,“到那种时候,总会紧张得变成结巴,语无伦次的。我多学学他一些处世之道,能时不时望见他,就知足了。”
董飞卿哈哈地笑起来,又问:“最近这两年多呢?你蒋姐姐不在京城,托谁帮你送东西过去?”
“这两年多,一件礼物都没送过。”朱玉颓丧地道,“总不能为此与人攀交情,阁老不会欣赏这种做派。”随后,竟有些哀怨地看着夫妻二人,“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董飞卿笑不可支,心里觉得这小子实在有意思:单说先前帮蒋徽查陈嫣的事,足见很有城府;进门后的言行,可以看出是八面玲珑的做派;而谈及最敬慕的长辈的时候,却是这般的孩子气。
蒋徽也是眉眼含笑,“其实,阁老一定记得你,你派小厮送礼过去,他也会爽快收下。这么多年了,你们其实算是熟人了。”
“那可不行。”朱玉摇头,“阁老几时在家,我哪儿知道啊?小厮前去的话,让有心人看到,便是朱家给阁老送礼。不好。再说了,阁老也不会当着小厮的面儿,品评我送的物件儿。”
蒋徽笑着摇头,“真是拿你没法子。”
朱玉心念一转,双眼一亮,对董飞卿道:“姐夫与阁老的渊源,京城无人不知。往后再有这种事,我能不能麻烦你帮忙啊?”
蒋徽讶然失笑,“你可真行啊,见到与阁老走得更近的人了,就把我晾到一边儿去?”
“话不能这么说。”朱玉笑道,“不是你的缘故,我怎么可能与姐夫坐在一起说话?”
蒋徽拿他没法子,笑而不语。
董飞卿则顺势道:“举手之劳。下回打个招呼就成。”
“多谢姐夫。”朱玉由衷地笑起来,“那么,曾家那边,我让眼线更加留心,但凡有可疑之事,便命人来传话。”说着站起身来,再一次郑重行礼,“你可千万不要推脱,毕竟,我除了这件事,眼下也不知如何酬谢你和姐姐。”
“好啊。”蒋徽赶在董飞卿前头接话,“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就请你继续费心。”
董飞卿凝了她一眼。
她扬了扬眉。舍近求远,不是她的习惯。
董飞卿无法,只得顺着她的话说,与朱玉客套几句。
朱玉离开之后,蒋徽把两把扇子取出来,细细地检查。
“先替叔父过过眼?”董飞卿问道。
“不是。”蒋徽道,“只是在检查有没有做手脚。”
董飞卿笑了,“一直如此么?”
蒋徽点头,“嗯。”
“不相信他?”
“事关叔父,我能全然信任的人,屈指可数。”
这份缜密、戒备,她对自己都做不到,对长辈却已成为习惯。董飞卿从她身后拥住她,轻轻的,很温柔。
检查完扇子、礼盒,蒋徽照原样放好,随即手向后扬起,抚着他的鬓角,“你也是这样,对不对?”
他“嗯”了一声。
听到郭妈妈走进厅堂的脚步声,董飞卿放开她,转身落座。
郭妈妈是有事来禀:“您做香露必不可少的那两套器皿,叶先生派人送来了。”
蒋徽道:“记得找两个做事细致的人,明日到后罩房垒两个灶台。”
郭妈妈笑道:“有现成的——叶先生那边有相宜的人,跟着送东西的人一道来了。”
蒋徽欣然笑道:“太好了。”
“你倒是什么都不耽误。”董飞卿笑着起身,向外走去,“我出去一趟。”又叮嘱蒋徽,“我回家之前,你出门的话,让友安随行。”
“知道了。”
董飞卿出门的时候,出于好奇,细看了看叶先生送来的那两套器皿。他以前见过官宦之家如何做香露,记得要用到与烧酒的锡甑、木桶相仿的器皿,但要小一些。
眼前这两套,样式要精巧、繁复许多。他大略琢磨片刻,不难想见想到,蒸出的香露,要比寻常香露的味道更纯、更浓。
倒是不知道,师徒两个是谁改进了这种器皿。
他估摸着,是古灵精怪的小妻子。
那边的蒋徽,到后罩房看了看,选择了最东侧一间安置器皿、建炉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