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毅光笑了笑,说:“镇国公战功赫赫,一生征战沙场所向披靡,身为他的儿子,从降生开始就被人寄予厚望,从一开始所有人都觉得你应该走武将这条路,应该继承镇国公的衣钵,应该成为下一代战神,守护昭陵的安危。”
因为他是镇国公独子,所以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认为他应该做到这一点。
就像在太学院的时候,他取得武测第一并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但如果他没有做到,那就应该好好反省他自己。
顾恒舟早就习惯,平静的回答:“孙叔叔,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孙毅光偏头看向顾恒舟,问:“所以这也是你喜欢做的事吗?”
也许小的时候顾恒舟还会有不情愿的念头,但现在被顾廷戈潜移默化的影响,他已经在内心最深处接受了这样的安排。
顾恒舟抿唇算是默认,孙毅光失笑,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果然和大统领说的一样,从小就知道委屈自己。”
顾恒舟并不认可这个说法,低声反驳:“孙叔叔,在这件事上我从来都不觉得委屈。”
孙毅光并没把顾恒舟的话听进去,眸光幽远的看着远方说:“其实你小的时候大统领带你来过这里,还在这里抓了周,那天你抓的是一支毛笔,大统领很开心,他虽然从来没说过,但我们都知道,他其实不希望你从戎。”
镇北军虽然远在边关,不知道瀚京具体发生的事,但因为越西时不时的入侵,所有人都一直绷紧神经保持着警惕,不敢有半分松懈,所以他们能敏锐察觉到现在昭陵朝堂正变得越来越昏聩黑暗。
这不是恒德帝的错,这是各世家大族为了私利,图谋多年导致的后果。
顾家世代的男丁大多数时光几乎都奉献在疆场上。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打仗,也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子嗣年纪轻轻就守在边关过着苦行僧一样的生活,变成一个杀人如麻的怪物。
顾廷戈和顾恒舟相处的时间太少了,他每次回瀚京,看到的都是突然又长得很大的顾恒舟。
顾恒舟抓周抓了笔,但顾廷戈几乎没见过顾恒舟伏在案上写字的样子,他见过最多的,是顾恒舟绷着小脸舞刀弄剑的样子,每次在他面前耍完刀剑,顾恒舟的眼睛都会变得特别亮,他分不清这孩子是喜欢武术还是喜欢被他夸奖。
所以最终他只是摸摸他的脑袋,夸一句好孩子,别的什么都不能说。
顾恒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在边关抓的周,听到孙毅光这么说,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恢复平静。
不管他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现在都已经走了这么远了,他会成为和父亲一样的武将,会和父亲一样戍守边关,会在父亲卸甲归田以后接过保家卫国的责任。
顾恒舟的反应在孙毅光的意料之中,他揽着顾恒舟的肩膀拍了拍,说:“好孩子,不管以后你会不会如所有人的期待成为比大统领更出色的人,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记本心,记得做自己。”
恒齐二十年四月十九日,谷雨节至,远烽郡整整两月没有下雨,自昭陵建国以来,百年来第一处的大旱。
当晚亥时一刻,一小股越西敌军在城外放箭发动侵袭,被守城将士发现,驱退。
四月二十日,一百人的越西敌军用护盾抵挡,拉着十辆干草到城下,车上洒了桐油,越西敌将把点了火的箭射到马车上,试图火攻,被守城将士用沙土扑灭。
四月二十五日,越西人组成三百人的敢死队趁夜爬墙,试图入城打开城门放越西敌军入城,被守城将士全歼,尸体堆在城楼之下,几日后腐烂,发出恶臭。
数次进攻未果,越西敌军损兵五百,暂未发动进攻,远烽郡城中只剩一处水源,部分百姓逃往漠州。
五月初五,立夏。
戌时三刻,唯一一处水源断绝,城中暴乱,暴徒煽动百姓包围郡守府,要求官府想办法救人。
消息传到军营的时候,顾恒舟刚和孙毅光换防准备回帐中稍微休息一下,听到这个消息他立刻带了一百精兵赶到郡守府。
暴动的百姓在郡守府放了火,府里浓烟滚滚,火势很大,府里的人却被困在里面无法出来,哀叫连连。
看见顾恒舟带兵赶到,这些人不仅毫不害怕,反而和军中将士推搡起来。
这些人都是无辜百姓,顾恒舟下令让这些将士不要伤害百姓,事态一时胶着难以控制,哄乱之际,一支利箭破空而来,直奔吵嚷得最厉害的人。
那人左肩中箭,倒地不起,喧闹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一匹枣红马溜溜达达的来到顾恒舟身边,沈柏穿着一身大红大绿的衣服,拿着弓箭歪着脑袋看着众人,笑眯眯道:“我是陛下钦命的钦差大人,兵符在我身上,我可以号令三军,诸位要是不肯乖乖听话,那本钦差只有让人把你们都杀了!”
沈柏说完,一群穿着甲衣戴着头盔的士兵涌进城中,为首那人穿着银制铠甲,骑着一匹黑马,威风凛凛。
中箭那人被扶起来,忍着剧痛开口:“我们并未犯错,只是想好好活下去,就算你是钦差,也不能无故坑杀百姓,若是让陛下知道,也会拿你是问!”
那人是个四五十岁的老者,下巴留着一撮山羊胡,看上去有点像城里的教书先生。
被这么多官兵围着,其他人都有点害怕,这人倒是胆识过人,不仅不害怕,还有理有据的分析形势。
沈柏认同的点点头,说:“陛下仁慈爱民,自然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但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现在本钦差的地位最高,本钦差想杀你们,就要杀你们。”
沈柏语气冷幽,脸上也挂着意味深长的笑,众人拿不准她是说真的还是开玩笑,全都看向顾恒舟。
沈柏也看向顾恒舟。
郡守府的火越烧越大,火光照亮了小半边天,也将沈柏的脸照亮。
原本应该已经回到瀚京的人,突然带着兵马出现在这里,顾恒舟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可这人眨巴着眼睛,一脸认真的看着自己,眼神被火光融化,无声的说:顾兄,你难道不帮我说句话吗?
顾恒舟被看得心软,舍下原则,举起手里的剑说:“传我命令,从现在起,所有人听从钦差大人号令!”
话音落下,所有将士同时抽出自己腰间的佩刀。
寒光凛然,闹事的百姓吓得后退。
“无故纵火,置多人死亡者,其罪当诛,本钦差给你们一刻钟时间灭火,若是扑不灭,你们就给被烧死的人陪葬。”沈柏面无表情的说,说完抬抬下巴,对那留着山羊胡的人道,“这位先生,请上前说话。”
那人不想过来,两个禁卫军飞身跃起,将那人押到沈柏和顾恒舟面前跪下。
碰到肩上的箭,那人痛得闷哼一声,沈柏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大战在即,煽动百姓闹事,与叛国罪同处,先剁他一只手以示惩戒!”
沈柏什么都不问,直接就要剁人一只手,那人吓了一跳,张嘴就要说话,禁卫军捂了他的嘴,直接抽剑斩了他的左臂。
殷红的血瞬间喷涌而出,那人痛苦的闷哼出声,一只手掉在血泊里,所有人都被震慑,惊恐地看着沈柏,如同看着地狱来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