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几次握紧又松开,殷绍咬着牙,腮边肌肉都绷紧到了近乎麻木。
他看着面前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最后还是维持了很好的风度,将一只手捏紧了掌心背到身后,冷冷的笑了,“也是啊,本宫倒是忘了,你人前演戏的功夫几乎是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当年将廖弈城和廖容纱两重身份在朝堂和军中都玩得游刃有余,再至于现在这个‘宋楚兮’那就更不算什么了,对你来说,实在不值一提。本宫倒是好奇,除了这几张面具,你还有多少的本事和底牌,到底有多少人被你蒙在鼓里,又玩弄于股掌之间?”
宋楚兮不屑于同他争论这些毫无意义的事情,直接冷哼了一声,别过眼去。
这个女人,好像从嫁给他的那天起对他就是这样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那时候,为了做出专宠安意茹的假象去蒙蔽皇帝和殷梁,他从一开始就刻意的冷落她。这种事,换成是任何一个女人应该都难以接受吧?可偏偏她泰然处之,人前人后,尽职尽责的做着他的太子妃,按照他的意愿和需要,有条不紊的帮他管理着后宅,又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她在他的手里,就是一枚棋子,那时候他就觉得她知道,可她从不道破,反而将一切泰然处之的全盘接受。
但也就是因为她能接受,并且还能掩饰太平,从不发作,他便更觉得膈应。
这女人,当真是从进府的第一天就让他满心的不舒服。
后来他生产的时候,他是真的有想过干脆让她直接消失了算了,而至于宛茜突然找上门来,还爆出惊天的内幕,就实则是个意外了。
那一瞬间,他突然就完全丧失理智了。
从心理上讲,他是不肯相信宛茜的话的,带了一肚子里的火进了宫,那时她跪在宋太后的寝宫外头,他甚至有想过给她一个解释坦白的机会的。
可那时候她还是现在的这个样子,永远的理直气壮,不屈不挠。
既然她不屑于解释,那么——
这么耻辱的事情,他又何必追问?
那时候,他以为她死了,他就能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却没有想到那件事就直接刺进了心里,时间过得越久,他就越是想要知道真相。
就算他娶她只是为了配合皇帝铲除廖家的计划,可娶了就是娶了,她就是他的太子妃。她可以对他的所有利用算计都不屑一顾,却又瞒着他给了他这样的大的羞辱?
这个女人,当真是到死都没叫他心里舒坦过。
“那个男人——是谁?”往事种种,都是解不开的疙瘩,虽然觉得是莫大的耻辱,最后,殷绍也还是问出了口。
为了不要凸显自己的狼狈,他刻意的让语气听起来平静。
“问这做什么?”宋楚兮不避不让的对上他的视线,“都过去那么长时间了,既然你那么想知道,当时怎么没早点抹了脖子追到地底下去问?今天我来,可不是为了成全你的。”
这个女人,明明自己做了不要脸的事,居然还这样的大言不惭?
殷绍的胸口被一口老血顶得厉害,脸色涨得发红。
“你觉得冤枉?你到现在都还觉得自己死的冤屈吗?”殷绍说道,一字一顿,每一字都是带了雪和血从牙缝里迸射而出,一则森寒,一则恐怖,“想想你自己做的事,你凭什么恨我?”
“呵——”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片刻,重新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是冷冰的笑了一声。
她的笑容来的突兀,消失的也更为迅速,几乎完全无迹可寻。
最后,她便只是坦然的同殷绍对视,神色之间也全不见半点心虚和忏悔的情绪,只看着他的眼睛,字字珠玑的反问道:“那么扪心自问,你也告诉我,如果当初没有发生这件事,你是不是就不会对我起杀心,下狠手了?”
殷绍眼中神色一滞,却竟是迟疑了一下。
“真要清算旧账的时候,你便就只记得我的背叛,其实你我之间你一清二楚,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的背叛而走到那一步的,即使我不曾与人有染,即使我不曾为别的男人怀孕生子,你也一样不会叫我活得长久。”宋楚兮看着他,目光冰凉,“殷绍,当年我在东宫,不过是你手中操纵的一颗棋子,替你稳固后宅,把对你的储君之位有妨碍的女人一个个处理干净而不得反抗,而你——说白了,在你那父皇的眼里,也不过是占着一个和我同样的位置罢了,他承认你这个太子,是因为你最会做人,最懂得顺从他的意志去做事,但凡是他不喜欢的,你就绝不容情。”
她说着一顿,然后转头看了眼院子里紧张站着的安意茹,嘲讽道:“安意茹有母仪天下的命格,你娶了她就是犯了大忌,于是当机立断,你把我拉出来做了她的挡箭牌,然后步步紧逼,让我在你的东宫后宅之内处处树敌,把一个手腕老练心狠手辣的女人本性发挥的淋漓尽致,就更是在圣上面前坐实了那一纸命理的预言。那时候他正值壮年,就算不为了你们北狄的江山后嗣,就只为了长久守住他的皇位,他又怎会容得下我这样一个女人留在你身边?既然他容不下我了,你又岂会再继续容我在这世上,而毁了你在他跟前多年苦心经营出来的信任和地位?”
殷绍的脸色阴沉,显得越发难看,紧抿着唇角一语不发。
这些事,曾经他就隐隐的觉得她都知道,毕竟她本身就是手腕了得又心机深沉的一个女人。
可是现在,宋楚兮当着他的面将这一切再抖露出来的时候,那感觉——
还是相当于明晃晃的甩了他一记耳光。
宋楚兮只是看着他,面色平静,无喜无悲,听起来并非是在控诉自己心中仇恨,而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杂事。
“其实从我入东宫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我的命不会太长久。你为了帝位,为了将来,也有诸多的身不由己,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我也不会自不量力的去恨你,再与你为敌,可是——”宋楚兮的话到一半,却又忽而顿住,一双冷艳深沉的眸子里忽而有水光浮动。
她看着眼前那男人的目光忽而变得愤怒而疯狂,咬牙切齿道:“那夜在重华宫外,我同你说的最后一句话——你可还记得?”
殷绍的眸子隐晦一闪,却依旧是冷着脸,一语不发。
宋楚兮却似乎也没想等他的回答,眼中眸光突然就在瞬间复杂的变了几变。
“为什么要逼死我母亲?”她问,这一句话出口的时候声音沮丧低靡,气若游丝,但是紧跟着下一刻,却忽而拔高到了近乎凄厉的程度,目光悲愤怨毒的看向了殷绍,质问道:“我都心甘情愿堕入你布下的必死之局里面了,为什么还要逼死她?”
“那是你们廖家的事!”殷绍面无表情的往旁边移开了视线,“而且,本宫也从不曾许诺过你什么。”
宋楚兮愣了愣,随后就讽刺的摇头一笑,“是啊,我们母女这样身份的人,在您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眼里,有用的时候还姑且可以称之为棋子,无用的时候,就连蝼蚁都不是,又岂会入了您的眼?你是不必亲自动手去与她为难,可你却是一人之下的一朝储君啊,你明知道廖家的人不会容她,哪怕只是给一句话,给一个暗示,也足以将她保全。可是你却偏就是连这最后的一点悲悯之心也不肯施舍?”
而如果廖夫人还活着,素岚还有牵挂,十有*也不会破釜沉舟而走了那样一步。
以前的廖容纱,没有要紧事的时候根本就不会在他的面前出现,哪里会像这样喋喋不休的来和他理论抱怨这种事的?
殷绍的眉头隐约的皱了一下,心里越发的不耐烦。
“那时候,我们至少还是可以彼此利用的盟友,不是吗?”宋楚兮唇角讽刺的意味越发明显了起来,质问他的话也是越发犀利,掷地有声,“我为你明枪暗箭挡了多少,又替你了却了多少麻烦?我做了那么多,难道到头来都不值得换我母亲的一条命吗?殷绍,在你眼里,你便就真当我是这么软弱可欺的一个人?由着你最后利用完了之后再一脚踢开吗?”
她会甘心受死,不过是在赌殷绍这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的一点道义之心。
即使他们彼此之间从无夫妻的情分在,可是在东宫那三年,她却是义无反顾做了他整整三年的助力和帮手,替他铲除异己,稳固地位。
哪怕只是礼尚往来,对廖夫人那么一个与大局无关的妇人,要保全她,就只需要他的一句话罢了。
否则的话,在得知孩子夭亡之后,她凭什么还要咽下这口气?以她的脾气,是势必要拉上殷绍和安意茹,一起去玉石俱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