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走了进来,正是尤怡。他一作揖:“见过黄首辅,元魁服了次辅开的方子之后可感觉好些了?”说着就要将手去摸黄佑左手的脉门。
黄佑动了,一摆手:“不用了。”
尤怡:“是,元辅。”
黄佑突然凄凉地笑起来:“首辅一说以后休要提起,别人都眼热我这个位置,下面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在争。可惜啊,在某看来,也没甚了不起。”
尤怡不敢说话,黄首辅的威望实在太高,任何人站在他面前总感觉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黄佑笑毕,又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接着是长长的哮喘。
尤怡忙走上前去将他辅起,轻轻地用手拍着他的后背。
黄佑眼睛里有泪花泛起:“当年,太初也如你这般拍着某的背心。太初啊太初……你太让我失望了。”
尤怡:“陛下……陛下他……”
黄佑:“尤怡,你也不用给我凭脉,将那个邸报念给老夫听听。老夫手上没力,眼睛也有些发花,看不清楚字。”
尤怡心中难过,据他看来,黄首辅的病并不是痨病那么简单。
他拿起邸报看了看,道:“首辅,这份邸报纸涉及到几个重要的人事变动,主要是内阁。”
黄佑目光闪了闪:“内阁人选变动,又增加了谁?”
在这四个月之内,新朝制度创立,已然走上了正轨迹。其中最重要的内阁也基本定下来了,首辅自然是黄佑,无论他是否病得厉害,这个位置也没有人敢去争。次辅傅山,在黄佑病重期间代行拟票大权。至于内阁的其他两个阁臣,分别是韶伟和钱谦益。韶伟已经卸去伟字营的军职,进了内阁,执掌兵部。至于钱谦益,因为在孙元进大明门那天,率先表态,站稳了立场,也入了阁,依旧****的老本行,执掌户部。
内阁一般都有六人,还缺两个名额。因为手中人才匮乏,孙元也非常头疼,一般找不到合适的人补上去。
尤怡:“回首辅的话,补充了一个叫方以智的大人入阁。对了,他是在今年春节的时候经侯朝宗大人的推荐,来北京的。到北京之后,方大人领旨出京,单骑说得宣府、大同两镇归顺,立下大功,刚一回京就被陛下补进了内阁。”
“方以智,方密之,他也来北京了!”黄佑吃了一惊,这人可不得了。
他本是桐城方家的人,天下闻名的大名士,复社四公子之首,两榜进士、庶吉士出身,做过崇祯皇帝的贴身秘书。单从他的履历来看,此人就是奔着入阁而去的。如果不是因为李自成攻进北京城,崇祯殉国,说不定他已经做了阁老了。
后来去南京之后,因为他是东林的人,受到阮大铖的排挤,辞去一切职务回了老家。
想不到他竟然来了北京,还立下了如许大功,被孙元看上,补进了内阁。
尤怡:“陛下称帝,费洪将军组织兵马,正欲攻打扬州,江北、江南大震。当时,方密之正在家中组织义勇,欲于我朝为敌。誓师大会上,方密之破口大骂陛下,并与江南士子歃血为盟。可侯朝宗的信一到,方阁老立即就同那些书生们一道改旗易旗帜,径直来北京投靠了。”说到这里,他不觉笑起来:“东林诸生平日里一副正人君子模样,可一听到说我朝缺人才,一来就给官做,就纷纷……”
“住口!”黄佑满面铁青。
尤怡愕然地看着黄佑。
黄佑又剧烈咳嗽起来,满眼都是泪光:“礼崩乐坏,礼崩乐坏,连方密之这种君子,最后也经受不住名利的诱惑啊……”
……
大约是受了刺激,黄佑就发起了高烧,最后晕厥过去。
尤怡不敢离开,一直守在黄佑的唐国公府上,守在换黄首辅卧室的外间。
毕竟是个孩子,守到下半夜,实在是经受不住,就趴在桌子上睡死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间,他感觉到有人轻轻拍着自己的手背:“醒醒,醒醒,快。”
尤怡睁开眼睛,却看到黄佑站在自己面前,一脸的微笑。
“首辅,你怎么起来了?”
黄佑:“尤怡,你来把把我的脉吧,这个很稀少的,叫雀啄脉。”
“啊!”尤怡惊叫一声跳起来,“首辅。”眼泪就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
黄佑一把抓住他手,让他凭了自己的脉,又让他的手去摸自己背心的汗水:“摸到没有,这叫绝汗,汗出如油啊,很难得一见的。你将来会是个好郎中,老夫确信这一点。”
说完,整个人好象突然被抽走了生气,倒地气绝。
“首辅,首辅!”尤怡大声哭泣。
天已经亮了,外面那树腊梅的嫩叶终于萌发出来,绿意盈眼,就好象这新生的国家,生机勃勃。
是日,内阁首辅、唐国公黄佑逝世。帝呕血一斗,三日不朝。追赠太子太师,谥号文正。
是日,大将军蒋武,金雕军统领冷英并海军方惟部水陆并进,出山海关收复辽东。
是日,太子孙天经率伟字营、健锐营、骑兵军南下淮扬,与大将军费洪部合军攻取扬州。
一个新的大时代开始了。
(本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