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难忘的除夕(1 / 2)

大明金主 美味罗宋汤 2323 字 12小时前

隆庆四年的腊月底,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徐元佐方才赶到潮州府潮阳县。这里找林大春老师的家倒是很方便,因为林老师绝对是个典型的大明官:有政治操守,因为不肯投靠严嵩,结果殿试被坑,以三甲同进士出身入仕;有果断的政治判断,当卧底收罗了附景大臣的名单,交给徐阶,成功站队;有豁达的政治胸怀,高拱复相,要我走我就走,丝毫不眷恋权位;有真诚的乡梓之情,回到老家之后充分利用自己的各种社会关系,收集材料编写县志,积极参与地方行政,做了很多利益乡民的好事。

相比之下,郑老师简直就看不得了。

不过徐元佐到了林大春府第前,还是吓了一大跳。

朱红大门被涂成了墨色,挂着白色的灯笼。

府上有丧事!

棋妙上前叫门递了帖子,等在外面。不一时,中门开了,出来个身穿麻衣孝服的中年男子,倒是看不出来有太大的戚色。他朝徐元佐遥遥拱手:“在下林克鸣,可是徐世兄?”

徐元佐一时间都没分辨出他身上的孝服并不是儿子所穿,匆匆回礼,几乎颤声道:“不知府上是……”

“是家祖西去了。”林克鸣这才显露出悲戚之色:“家父结庐守丧,不在府中。”

徐元佐心中松了口气,连忙道:“还请世兄快带我去。”

林克鸣暗道:父亲说徐元佐是个命世之才,如今看来倒是挺懂礼数。

他叫了下人,准备了需要用的器皿、素食,前头引路带徐元佐去祖父墓地。林大春便是在墓地旁边搭了个茅庐,只有一张木板做床,一床薄被。这茅庐连个门都没有,顶上稻草稀疏得可以看到夜空中的星星。幸好这里是南海之滨,若是在北方,住一晚上就得冻死。饶是如此,在寒冬腊月之下,在这茅庐中生活也是很煎熬人的。

从古礼而言,三月而葬,然后初哭,行虞礼。虞礼就是安魂的祭祀之礼。三次虞祭之后,行“卒哭”礼,献食举哀于灵座以后就不再哭悼了。卒哭十一次之后行“阳礼”,将神主迎入祠堂。礼毕将神主移回原处。丧后十三个月至十五个月举行“小祥”、“大祥”礼。再七个月后举行“谭礼”,意为悲恸的心情可以稍安。

整个流程一共是二十七个月,但还算作三年。所谓丁忧三年,其实也是二十七个月就可以起复了。不过对于已经归乡的官员而言,居丧三年往往要超过三年,以表自己的哀思。大明虽然也号称以孝治国,相信内孝于亲方能外忠于君,但是高祖皇帝在制定律令的时候,大幅度削弱了居丧违禁的刑事惩罚——相对唐宋而言,明人居丧的法律规定较为灵活,所以明朝也就很少出现居丧十几二十年的孝子了。

徐元佐在来的路上,问了丧期,知道林太公已经走了四个月。对于许多人而言,这时候也就可以“生场病”,然后搬回家去住了。而林大春是真的悲恸难耐,住在简陋的茅棚里,每日一粥一汤,不沾半点荤腥,更遑论酒菜了。

徐元佐见到林大春的时候,简直认不出来这位老师了。当年在绍兴面试,林老师是朝廷大员,衡量一省文章,气度非凡。如今身穿薄得可以看到肋骨的麻衣,整张脸都凹陷下去,紫黑一片。这种吃不肯吃,睡没法睡,连衣服都不穿暖和点,整日里还要沉浸在悲痛之中的自虐行为,将要持续整整三年。

徐元佐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这分明是要跟着一起走的节奏啊!

“老师!”徐元佐滑步上前,膝盖一软就跪在了林大春面前。他看到林大春眼中的悲哀,心中一抽,想到了自己远在另一个时空的父亲母亲,悲从中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徐元佐一直压抑着的情感,被同样真挚的父子之情所牵引,触发了极大的共鸣,泪涌如泉。

林大春瘦得如同柴火棍似的手臂扶住了徐元佐,晃了晃身子,定睛辨认才认出是自己点的案首。他声音嘶哑,哽咽着说了两个“好”字,眼泪已经流满了整张脸,就差与徐元佐抱头痛哭了。

林克鸣在一旁看着也是轻轻拭泪,暗道:父亲这么多门生过来探望,就这位相公最是情真意切了。

罗振权从未见过徐元佐如此情绪流露,简直叹为观止:佐哥儿竟然也有这般心情?还道他是铁石心肠呢!莫非是作伪?恐怕不会,作伪哪能真到这般程度?

徐元佐的情绪控制能力极强,发泄之后很快也就能收住了,并且尽量不再去与林大春产生共鸣——否则真是两人从白哭到黑了。更何况他只是暂时回不到原来的时空,并不是阴阳两隔,总有些盼头。

“老师,节哀顺变。”徐元佐悲声劝道。

林大春良久方才收住,道:“你如何来了?”

“本是赶在年尾前,给老师拜年,却遇到此事。”徐元佐道。

林大春眼睛通红,炎症破重,道:“使高新郑不复挤予,予安得有今日哉。”此言悲中带喜,更见孝子真情。

徐元佐连连点头,道:“得以尽天伦之情,比之丁忧奔丧已然是万幸了。”

林大春深以为然,一时间与徐元佐抱臂而叹,不知说些什么。

徐元佐反应快些,叫林克鸣过来奉餐。林克鸣这才上前,从食盒中取了一碗米粥,又有一小碟酱菜,奉给父亲。林大春微微摇了摇头,推开温热的米粥,道:“食不下。”

徐元佐真替他担心起来,道:“老师,若是不保存体力,后面的丧礼怕是行不得了。”

林大春还是默默摇头。

徐元佐看看林大春的嘴唇上已经干裂得脱皮,身体也有些脱水的症状,不管跪地哭求的林克鸣,出了茅庐,对棋妙小声道:“你去烧些水来,里面稍稍放些盐和糖。三糖一盐,以稍稍着味为度。”

棋妙记在心里,连忙去找人烧水调配盐糖水。

这是种盐糖水最能迅速补充能量和水分。想来以林大春现在的精神状态,恐怕都不会在意到口感问题。

过了片刻,棋妙端着水来了。

徐元佐分出一点,自己尝了尝,甜中带咸,倒是正合适。他进了茅棚,见林克鸣还捧着米粥跪在父亲面前,而林老师已经面露厌恶。他上前与林克鸣并肩跪下,道:“学生徐元佐拜见老师,且以水代茶,求老师全学生敬师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