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贞吉却是何人?”沈玉君又问道,算是将这一节揭过了。
徐元佐解释道:“此人正是如今的松江知府。他的书法虽然在国朝不甚有名,却也算是书法行家了。”
“你们徐家不是还有位元揆老先生大人么?才送个知府的字?”沈玉君又开启了嘲讽模式。
徐元佐一乐:我若一出手就是徐爷爷的字,日后还怎么跟你们往来?去要皇帝的御笔么?
“家大父的书法,并不比洪溪先生的好呀。”徐元佐一脸天真,盯着沈玉君道:“表兄,写字与书法是两回事。我大父、大兄都以文学立业,字当然写得极好,但是书法之道,却并非好看就行了——而是有其精神。”
沈玉君不耐烦地撇了撇嘴:“管他甚么精神,元揆官比那个知府大,这还不够么!”
——原来拿高官的书法当护身符,明朝就有了啊!
徐元佐心中乐呵呵笑着,脸上一本正经道:“官大与我们有何关系么?字挂在屋里,不就是图个赏心悦目么。”
社会主流文化之下,人可以市侩,但不能讲市侩正大光明地挂在嘴上。这或许叫做虚伪,但也是文明。当人连遮羞布都不要,恬然无耻,那这个社会虽然真实了,却也要崩溃了。
何况沈玉君还不是真正的市侩之人,只是要与徐元佐抬杠,硬挑出些事来。见徐元佐这付不明世理的样子,真是孔夫子碰到了两小儿辩日,说也说不清楚,急得她满脸胀红,张口结舌。
沈本菁看不下去了,呵呵笑道:“元佐这礼物挑得好,真是用了心。”他旋即又叹了口气:“我沈家家业虽大,就是弱在没有官场看顾,元佐这是雪中送炭了。”
徐元佐见二舅这么说,心中隐隐有些了然。
大家族就像是一头大象,一般的虎豹豺狼自然不敢骚扰,但是最怕老鼠钻鼻孔。若是家中有人做官,等于养了猫,老鼠见了就绕开了。
若是没有,则有那等老鼠一般的流氓闲汉,今天咬一口,明天吃一嘴,而他们背后的虎豹豺狼,自然也不甘落后,趁火打劫。
如果这么说还是太过形象,还有个十分典型的例子。
江阴徐家——就是著名的徐霞客家,那是真正的书香门第,每一代都有俊杰之士。
其始祖是宋末开封府尹,后人入元之后誓不从虏,躬耕田亩,潜伏九十年。然而家族底蕴在,明初时九世祖徐麒——倪瓒赐字本中,又是宋濂的弟子,白衣应招,奉命出使西蜀,招抚羌人,功成身退,以一品朝服荣归故里。
高祖徐经乃是跟唐寅唐伯虎名重一时的人流才子,两人同船入京赴试,在京中一同出入筵席,一并受人瞩目,最后那场子虚乌有的科场舞弊案也有他的一份,与唐伯虎一道削去功名,回乡读书。
与唐伯虎的平困潦倒不同,徐家在徐经手上家势达到鼎盛,在江阴的梧塍、南砀歧沙山等处有地近四万亩。可是到了徐霞客继承家业的时候,家中只有田地百亩,俨然从豪族衰落成了一个小地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