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小李氏果然气得不行,连饭都没吃下,她倒没怪方长庚,只是气方芃不听话,不拿自己的人生大事当回儿事,这不是作践自己呢么?
方长庚和徐清猗双管齐下,又让阿玖多喊几声奶奶,劝了半天,不惜胡诌京城风气就这样,姑娘都是十九、二十才出嫁,这才让小李氏将信将疑地接受了,把注意力放到了阿玖身上。
方长庚这才松了口气,知道一时半会儿二老不能接受是正常的,再过一阵子慢慢改变他们想法就好了。
接下来半个月,方长庚就陪着小李氏和方大山在京城里四处游玩,很快阿玖也熟悉了至今才得见的爷爷奶奶,老少相处得十分融洽。
离孝期还有一个月,皇宫里来了人,让他进宫面圣。
第142章议事
方长庚从宫里出来时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原来永淳帝看他闲在家无聊,就让他继续着手办学堂的事,至于银子也不用他操心, 户部那边自然会拨出来。
在方长庚长期讲学的耳濡目染之下,永淳帝对西方此时各个学科的飞速发展有了清醒的认识, 尤其是军事技术上的差距,更让他心惊,是以他才会如此支持方长庚的举措。
而对方长庚而言, 这下总算没了后顾之忧, 越发感到此事应当作为眼前最要紧的事来办, 最要紧的就是培养一批掌握英语、德语、日语等语言技能的人才, 送到海外深造学习,回国后传播世界最先进的理念和技术。
这个国家缺的东西太多, 农科、医科、工科、商科、法政科……那么多的学科, 虽然科举亦分了二十几个科目, 但人人热衷投身进士科, 不怪其它学科日渐没落。
回到家后, 方长庚用剩下一个月时间重新起草了章程, 交给永淳帝过目。正要走时,却听永淳帝道:“方大人先留下吧,朕请了几位大人过来商议此事,你也听一听。”
方长庚清楚接下来多半是大场面,跟在永淳帝身后去了隔壁便殿。
经过这半年的波折,永淳帝的背影比以往坚毅了许多, 步伐稳重,让人不敢想象他如今也才十五岁。
来的的大臣们正是三位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通政使司以及大理寺卿等十余位人,分列东西,方长庚一个从五品官,一袭青袍在一溜儿大红官袍中无比显眼。不过他是侍讲学士,品级虽低但却是皇帝身边的人,倒没人觉得他的出现奇怪。
“今儿个找各位大人,就是商议办洋学堂的事儿,这是学堂章程,你们自己看吧。”永淳帝脸上带着一丝浅淡笑意,让人不敢轻视,颇有昭武帝的风范。
高渊早就跟永淳帝通过气儿,接过太监手里的奏折后只装模作样地粗略看了一看,就递给下一个人,然后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
其余人也只扫了几眼,便眼观鼻鼻观心,紧紧闭上嘴。
最后还是礼部尚书徐达仁先站出来,神情有些愤懑:“皇上!洋人那一套都是唬人的,咱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尚且学不精,还要办这劳什子洋学堂,这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随即有大臣附和,无非是反对办洋学堂,还纷纷抱怨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边关夷军卷土重来,东南又有倭寇,泉州那边英国人捣乱,伤了几个渔民,更不说修河堤城墙,加上军饷国库支了一大笔银子,哪有闲钱和闲工夫做别的事。
方长庚心里憋闷得很,这事如何能等?弱国无外交,也就这时候中国还有足够的国力与其他国家平等交流,等到西方明确了瓜分世界的目标,他们就成了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主动权。要是他们的国家能早一步研究出大炮军舰,哪怕只要不落后,都不会在将来落到那种境地。
然而眼下不好插嘴,只能听这些大臣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只有高渊和他的岳父顾尚仁没有参与,也不知是不是顾及他的面子。
永淳帝没等这些人说完,突然打断道:“你们说的朕难道不知道?今天是让你们告诉朕,如何把学堂办好,不是问你们办不办!”
皇帝一发怒,臣子们自然都不敢明着触他逆鳞,只是神情明显不怎么服气,大概还是认为永淳帝不懂事,生不出十分的敬畏。
永淳帝最烦他们露出这种表情,轻咳了一声,目光投向方长庚。
方长庚心知要想让永淳帝信任,此时必然要站出来,不然不管之前他和永淳帝是否有过师生之谊,他将来都没好果子吃。
顶着压力,方长庚走出来:“臣有话说。”
第143章 争论
他这一站出来, 顾尚仁的脸色霎时变了, 心里暗骂他强出头, 让皇帝当枪使。
可方长庚这会儿再不说话, 事情就没个头了。说了说去还不是这帮老顽固死守着老规矩, 不见棺材不掉泪。
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方长庚身上,礼部尚书更是眼一乜, 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方长庚理顺思路, 清清嗓子便开口道:“我确有一事想问问各位大人,绝非故意冒犯。先帝在世时曾说西方人’好机巧, 善制作’, 不仅召见他们一起研究天文历法,更是请法国来的郝先生教皇上英吉利文, 数年来日夜不辍,可见先帝早已明白西方有□□可学习之处。如今大人们皆反对建洋学堂,这不就是说先帝的做法的是错的?”
徐达仁脸色一变,心想这小子敢给他们戴高帽子, 当即反驳道:“哼, 你这招在我面前可没用。正是认为先帝做得对, 所以我等诸位才始终不同意办什么洋学堂。”
他别有深意地停了片刻,似乎想看到方长庚无措的样子。
可惜方长庚已经有了应对的办法,不管他说什么,他都能再辩上一辩,便作出洗耳恭听状。
徐达仁略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再卖关子, 接着说下去:“先帝在时,多是出于对洋人雕虫小技的兴趣才对其颇有看重,可从未说过要让天下百姓都学洋文还有那些不知所云的洋知识,以先帝之圣明,若是觉得有必要,难道会拖到咳咳还什么都没做?你这么胡乱揣测先帝的意思,到底是想干什么啊——”
方长庚心道,昭武帝早就有办洋学堂的意思,还为此两次召见过他,怎么会是向徐达仁说的没有必要?然而这事从未宣扬出去,更没有明旨让人信服。其实方长庚也明白,昭武帝虽有学西方之意,到底还是漫不经心,多半心里对西方还是存了轻蔑,自然不可能将推广西学视为重中之重。
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极其专注地与徐达仁对视:“大人方才说洋人的知识技术是雕虫小技,可大人可曾去过西方?知道洋人们如今在做什么,又是如何看待我们大昭,又存了什么野心?”
徐达仁恼羞成怒:“我用不着去,更用不着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这些蕞尔之邦派人来我朝进贡,还有我们屈尊降贵去他们那儿回礼的道理?!”
方长庚这时反倒没脾气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好声好气道:“徐大人先不要动怒,有话咱们好好说。我想再问大人一句,人家派使臣来咱们地盘上把咱们里里外外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可咱们却对对方一无所知,这是犯了兵家大忌,难道大人不觉得这是不详的征兆?恕我直言,我与郝先生时常探讨中西异同,不说别的,光是军事武器的威力就远超我国,更不说他们的造船和航海技术已经能让他们的人轻易踏上咱们的国土,这些都将是威胁大昭安危的隐患。如今我朝尚能望其项背,如果继续自以为是,早晚会害家国陷入危难境地,那么今日阻止办新学堂之人就是千古罪人,要遭先祖和千万子民的唾弃!”
他语气始终不温不火,可字字重若千钧,让其余人都有些心虚,不由得低头细细品味他这段话的道理。
徐达仁虽也被方长庚嘴里的“千古罪人”骇了一跳,但面子上始终过不去,强撑着气势道:“黄口小儿,你说的我一个字都不信。你今儿个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别怪我向皇上请命,治你一个’危言耸听,扰乱朝纲’之罪!”
方长庚已经不想照顾他的面子,冷笑道:“徐大人真是无知者无畏,你若想知道我说的是否属实,不如亲自去欧洲瞧一瞧,也好过坐井观天,对外面的变化一无所知。”
徐达仁身体一歪,踉跄退了一步,差点没厥过去,没想到方长庚竟敢这么跟他说话,不过一会儿工夫,那脸就跟刚从蒸屉里端出来的螃蟹似的,红得冒烟,嘴唇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永淳帝觉得差不多了,给高渊使了个眼色,让他做和事佬,没让场面更加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