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顿时有种气结的感觉,正要开口驳斥,突然舌头打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当年面对自己的生身父亲崇祯皇帝,身为皇太子的朱慈烺也说过一样的话。
朱慈烺对自己的认识和见解有着先知般的肯定,而且历史也证明明朝灭亡与皇帝卷入党争,荒废国事有极大的关系。
然而崇祯自己却没有这种意识啊!
如今的皇太子也不可能有这种意识啊!
只是单纯从这两句话上来看,自己和这个长子真可谓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并无二致。
如果是这样的话,朱慈烺就越发头疼了,因为从崇祯到自己,似乎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顽固性格。如果皇太子果真遗传到了这点,想来要矫正他小脑袋里的想法也不容易啊!
朱慈烺觉得颇为头痛,转而想到了一个足堪为先生的人物。
还阳真人郭静中。
朱慈烺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这些高人。
郭静中与自己相逢道左,也谈得颇为投机,然后又为国事奔走,让人以为他是个有政治抱负的出家人,就如成祖时姚广孝一般。然而天下大定之后,正当是他取得回报的时候,他却留下了徒子徒孙在外奔走,自己以冬烘老道的姿态在北京白云观隐姓埋名。
白云观众道人根本不知道这位郭老道与当今皇帝相交甚密,还委派了菜头的职位给他,他也乐呵呵地每日在园中种菜。
朱慈烺专门抽了一天时间,换了便装,只带了十余侍卫前往白云观。到观中时已经日近正午,却见有个白发白须的老道人挑着一筐白菜往镇上走,却正是郭静中郭真人。
“真人这是哪里去?”朱慈烺停下马车,对让道一旁的郭静中喊道。
“观里菜收多了,拿去给几位老香客吃用。”郭静中朝朱慈烺一笑,顿时暖意大起。
“真人且上得车来,我送你去。”朱慈烺心中积蓄的心事顿时烟消云散,豁然开朗。
郭静中也不客套,将担子上的菜交给了副车的随从,自己就要脱鞋上车。朱慈烺伸手托住老道人,扶他上来。郭静中道:“老道鞋脏,踩坏了可惜。”朱慈烺当然不会介意,虽然车厢里铺着纯羊毛地毯,但在皇帝眼中正是用来踩脚的。
“观里就没年轻道人了么?要老师如此奔波。”朱慈烺问道。
郭静中拱了拱手,道:“该做的,该做的。如今乘着走得动就多走走,等日后走不动了有的是时候躺着。”
“老师还是道录司正印呢。”朱慈烺道:“前些日子母后还提到老师,说老师的几个弟子也都为皇子们操心劳力,该当给老师上个尊号。”
傅山以妇科圣手闻名后世,而当世的妇科圣手则属郭静中。皇家接生已经习惯了找郭真人,直到老五降生时郭真人年纪实在太大了,才找的傅山。
“哎,人尊不如自尊,可省了这些虚套吧。”郭静中笑着摇了摇手,又道:“陛下日理万机,今日如何得闲?”
“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闹心啊。”朱慈烺不知觉中已经放开了许多,说是闹心,心中却没有什么块垒堵着。
郭静中只是一笑,眯着眼睛等朱慈烺自己说下去。
朱慈烺也不客气,当即就将心中积尘纷纷倾诉出来,就如面对一个绝佳的心理医生。
郭静中始终静静听着,等皇帝说完,方才笑道:“陛下智慧通达……”
“老师别俗套了。”朱慈烺打断郭静中,道:“该说什么便说,这般俗套我何必千里迢迢跑来见老师呢。”
“呵呵,”郭静中一笑,“陛下智慧通达,学究天人,这是实话,可惜一个‘我’字未破。”
“我?”朱慈烺不解道:“老师说的是我执么?”
“不懂那些,就说‘我’吧。”郭静中道:“陛下心怀四海,可终究还是划了个圈子,将这圈子里认作是‘我’。旁人不踏进这个圈子,自然无事,一旦踏进这个圈子,陛下就难免要视作魔道,除魔卫‘我’了。”
朱慈烺皱了皱眉头。
“皇太子醉心儒学,是因为他自认能从中得以解惑,明悟大道。多少父母希望生个颜回一样的贤者,陛下有幸得之却又烦恼了,不正是如此么?”郭静中笑道。
朱慈烺的眉头皱得更深了,道:“颜回三十六岁就饿死了,皇太子终究是要当皇帝的。他自己三十六岁饿死我不介意,但他要带着举国百姓饿死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