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属下,玉想说,等,等新的炼铁炉子都建好之后,火铳,火铳最好还是改成用机器來镗管…”焦玉挣扎了一下,非常艰难地低声说道。
“镗管,当初双层套焊法,不也是你创造的么?怎么又要改了回去?”朱重九听得微微一愣,皱着眉头追问。
“那,那会儿还,还沒有三刃镗床。钻出來的管子,谁也保证不了会偏到什么地方去…”焦玉闻听,不但眼睛红了,脸色也红得几乎滴出血來。“所以,所以双层套焊法,肯定比钻孔法好用。并且因为管径里残留着焊纹的缘故,双层套焊出來的枪管,发射子弹又只又平,远比钻出來的枪管打得准…”
这些,朱重九曾经听焦玉汇报过,并且大致也能想明白其中原理。由铁片卷出來的枪管,无论磨得多光滑,内壁上都会留有焊接的痕迹。而一圈圈螺旋状焊纹,无意中就起到部分膛线的功能。所以双层套焊法造出來的枪管,变成火枪后,基本在八十步以上,还能保证一定准头。而不是像钻管发出來的火枪,五十步之外弹丸就不知道飞去了什么地方。(注2)
他奇怪的是,明明双层套焊法已经非常成熟了,焦玉为什么想要退回到钻孔法去?正百思不解间,又听见焦玉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套焊法造出的铳管,最后阶段全靠手工。非但耗时耗力,管子粗细,还有内径大小,都无法保证统一。而采用膛管法,无论是最初的铁棍,还是最后的膛管,全都可以借助机械。只要模具和三刃镗刀的大小一致,生产出來的枪管就一模一样。另外,如果把枪管改用钢制的话,还可以用一根带螺旋线的棍子套在里边,碾压出膛线,甚至完全可以再用一把特制的小型拐角膛刀,像给火炮刻线一样,在里边拉出膛线來。”
“你的意思是,以后把火枪全改成线膛?”朱重九敏锐地捕捉到了焦玉的设想,忍不住大声询问,“钢呢,咱们的精钢供得上么?”
“可以先造几百支,给大都督的卫队配上。”焦玉想的,却不是给全军的火枪手换装,而是最大可能保证自家主公的安全。“然后等新的炼铁炉子建造好后,玉再跟黄师父等人一起,琢磨怎么样才能得到更多的钢。眼下灌钢法弄出來的精钢,产量还是太低了些。”
“行,就按你说的办。别老自己一个人琢磨,多拉上几个大匠,让他们跟你一起干…”朱重九想了想,再度轻轻点头。“今后工程院肯定不止是你们几个人,你得学会带徒弟,给他们指派任务。否则,会把自己活活累死…”
他是打心眼里欣赏焦玉这个科技狂人,所以不吝手把手的指点对方如何成为一个科技团队的领军者。因为心存感激的缘故,焦玉也肯努力提高自己,以求更好地报答他的器重。两大技术宅谈谈说说,从科技开发说到团队管理,再从业绩目标到任务模块化划分,不知不觉,就忘记了身在何处。直到身边又站满了人,才猛然惊醒,笑呵呵地相对着摇头。
“都督…”黄老二羡慕地看了焦玉一眼,然后大声汇报,“炮试完了,最远射程和有效射程,还有不同距离上不同角度的射击结果,都记在纸上…用开花弹的,也记在了后边。”
“好…”朱重九接过记录本粗略检查了一遍,然后重新还给黄老二,“找人多誊抄几份,分别交给工程院、工局和大总管府存档。你自己手里,也留几分。以后用來替其他炮团训练炮手。”
“是…”黄老二宝贝似的收起记录表,大声回应。
“有炸膛的倾向么?还是已经发现了问題,及时处理过了?”朱重九想了想,继续问道。
“沒…”黄老二摇摇头,非常自豪地回应,“平均每门都发射了三十次,炮管上沒发现任何裂纹,温度也不算太高。末将估计,是因为这炮装填起來太麻烦,发射速度慢,所以沒等烧红,就冷却了下來…”
“那就找一门炮继续试射,点火的时候,人尽量躲远些,避免受伤。看看最多能连续打多少炮…”
“是…”黄老二又敬了个礼,却沒有马上离开。而是又看了一眼焦玉,然后用带着几分羡慕地口吻说道,“刚才,刚才您对焦大匠面授机宜的时候,罗知府、禄主事和施学政一起过來找您。”
“他们呢,找我什么事?”朱重九迅速向周围看了看,沒发现罗本等人的影子,大声追问。
“罗知府说,靶场是军国重地,他几个文官,就都不进來了。请卫兵给您带话,说在军营的大门口等着…”
“这个罗清源,就他讲究多…”朱重九闻听,忍不住低声抱怨。内心深处,却又对此人多了几分赞赏。回头看了看焦玉,又看了看一起试炮黄老歪和黄老二等人,点点头,笑着吩咐,“那你们就继续,我去看看他们找我什么事情…”
“恭送都督…”众人齐齐站直身体,向他施礼。
朱重九笑着还了个军礼,在徐洪三等一众侍卫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地靶场外边走去。还沒等來到军营门口,就看见扬州知府罗本、新任扬州路学政施耐庵和大总管府学局主事逯鲲三个,满脸焦急地等在那里,一边等,一边來回踱步。
“什么事情,天塌下來了么?你们三个人同时出马还解决不了?”朱重九赶紧快走了几步,大声向众人询问。
“都督…”三人施了个礼,异口同声,“都督终于抽出身來了。赶紧回城里去…刘基,章溢和宋克三个,一起來了…”
“刘伯温,他居然肯來?”先还笑别人沉不住气,朱重九自己,也高兴得差点沒跳起來,“在哪里,快,马上带我去见他…”
“他,他们。。。。。”罗本和施耐庵、禄鲲仨人互相看了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他们又走了?”朱重九的心脏猛地一沉,满脸失望。
“不是,沒,沒有…”罗本赶紧摆手,大声补充,“章溢和宋克,都答应出仕。但是我师叔刘基,却,去只是想在扬州开间书院。他说自己心灰意冷,不想再当官。今后只想,只想找个安全的地方,把师公的学问传承下去…”
注1:带调节角度支架的火炮,实物见于法国neuveville博物馆。曾经1474年的勃艮地战争中广泛使用。
注2:双层套焊法做出的火枪,打出來的子弹远而直。是纪效新书上做载,非杜撰。
注1:带调节角度支架的火炮,实物见于法国neuveville博物馆。曾经1474年的勃艮地战争中广泛使用。
注2:双层套焊法做出的火枪,打出來的子弹远而直。是纪效新书上做载,非杜撰。
第二百八十一章 刘伯温 中
“什么?他要安安静静地做学问?”朱重九一咧嘴,差点沒被罗本的话给气乐出來。要是沒有另一段记忆,刘伯温的这番话还说不定真能把他忽悠住。毕竟在蒙元朝廷那边做了很多年的官,宦海沉浮日久,心生倦意也有可能。再加上看了大元朝也沒几天蹦达头了,找个地方隐居起來,不受新朝招揽,算是符合这时代“有态度”读书人的标准了,不管什么国家民族大义,只管替蒙古人去尽臣节…
可这个人是刘伯温了,历史上朱元璋的军师,差点做了宰相的主儿。虽然记忆里头历史细节不太靠谱,但大体走向还是差不离的。既然刘伯温后來能去给朱元璋效力,至死不渝,现在跑到扬州來对自己说,只想开个学馆安安静静地教书,不是闭着眼睛说瞎话么?…
“师叔,师叔早年在师祖门下读书时,的确尽得其真传。”果然,听出朱重九话语里的怀疑之意,罗本脸色微红,吞吞吐吐地回应。“后闻师祖抑郁而终,遂发下宏愿,此生必立一学馆,令濂洛心法,不失后继…”(注1)
他原本就不是个爱撒谎之人,特别是对着于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朱重九,更不忍虚言相欺。故而一番解释说得吃力致极,白净的脑门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师弟之才,胜某十倍…”倒是施耐庵,常年行走于江湖,性子里头带着一股大大咧咧。不忍让自家徒儿一个人尴尬,冲着朱重九拱了拱手,笑着补充。“所以有些恃才傲物,还请大总管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朱重九即便再不会揣摩人心,也全弄明白了。刘基刘伯温,这是变着法儿考验自己呢。想想也是,以人家刘基这本事和名声,虽然在大元那边下了岗,但到哪家诸侯那边,对方不是虚位以待啊?凭什么自己让罗本写一封信,就把人给拎來了?论地盘儿,淮扬这边又不是最大的,论资历辈分,自己这个大总管名义上还归刘福通、芝麻李两个管辖,真的是为了当官,投奔扬州哪如去汴梁來得直接?
“不妨…”想明白了其中缘由,朱重九冲着施耐庵笑了笑,轻轻摆手,“朱某素來久仰青田先生大名,一直恨自家无缘当面聆听教诲。今日既然先生驾临扬州,朱某理当登门求见,请青田先生指点迷津。”
而诚心这东西,他身上向來是不缺。首先一个,受后世思维的影响,他看人比眼下这时代所谓的豪杰们平等得多,打心里头,认为大伙在灵魂上沒啥差别,沒必要处处都分个高低贵贱。所以主动去拜见一下刘伯温,连折节下士都算不上,更沒什么丢份可言。
“这,这,如此,就多谢大总管…”沒想到朱重九如此好说话,竟然立刻就将其自家摆到了后学末进的位置上,施耐庵登时也觉得心里有些愧疚,红着脸,再度拱手为礼。
对于自家师弟的作为,他也非常不理解。高士就得有高士的模样,有本事的人架子也大,找个外出云游,或者身体不适的借口,等着朱总管三顾茅庐,也算是一段佳话…像这样,既然來了扬州了,却又推三阻四,不是让大伙都下不來台么?
然而,朱重九却沒想那么多。见施耐庵和罗本两人谁的脸色都不太自然,便又笑着了笑,主动开解,“青田先生对咱们淮扬这边不了解,一时下不來决心也是应该的。毕竟咱们干的是一项前所未有的事情,他看不清楚未來,就很难确定值不值得为此赌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况且我这次去,又不是光拜见他一个人。章龙泉和宋长洲不是也在么?他们是否都住在集贤馆里,我干脆一并登门拜见了,请他们喝酒洗尘…”(注2)
“的确都住在集贤馆里。青田先生和宋长洲都是一个人來的,章龙泉还带着其侄儿存仁。看样子是打算给自家侄儿也谋个前程…”一直负责替大总管府招揽天下读书人的学局主事逯鲲点点头,笑着回应。
“那就先把他侄儿安排在我的参谋部里边,先做个参军。至于章龙泉和宋长洲,等今天见过了他们,问问各自的意思再说…”朱重九想了想,痛快地点头。
“是…”禄鲲点头答应,然后一边朝马车旁走,一边继续向朱重九小声介绍道:“章龙泉当年师从王处州,习伊洛之学,颇有所得。而宋长洲曾经自组兵马反元,虽然因为消息走漏未能成事。但鲲观其人,志向恐不在仲武、稼轩之下。”
伊洛之学是北宋程颢、程颐所创理学学派,分支极其众多,但普遍讲究的是入世,以儒家思想教化万民,并且“格物致知”,推究事物的原理法则而总结为齐家治国的知识。仲武、稼轩则分别是高适与辛弃疾的字,二人都是读书人领兵的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