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名人 上
“滚…”朱八十一抬虚踢,将胡大海的背影送出半丈远。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好不容易引了一次古人的话,还被古人给看了笑话。要是落在了逯鲁曾手里也算,好歹人家是个榜眼。而胡大海,在评书中分明是个大字不识的老粗。。。。。。。
带着几分惭愧,他继续大步朝自己的府邸走。正准备回家去好好向自家夫人双儿请教一下,王荆公到底说沒说过与韩非子差不多的话,日后见了胡大海好把今天的场子给找回來。谁料才走了不到一百步,扬州知府罗本已经拱着手迎了上來。
“你也是來劝我不要老往工坊里钻的?”朱八十一余羞未退,抢先反问。“要是敢说类似的话,本总管就将扬州城这六十几万张嘴巴全都交给你。只要你能变出粮食來,本总管绝对虚心纳谏…”
“主公,主公误会了…本绝沒有此意…”曾经跟在朱八十一身边做过一段参军的扬州知府罗本吓了一跳,赶紧大声否认。“本此番前來,也是为了粮食之事…”
“粮食?扬州官仓的粮食又见底了?是不是有人囤积居奇?该死,这帮胆大包天的家伙,我当初真该听了朱重八的话…”朱八十一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双手抱头。
最近一段时间他敞开了卖火炮和武器铠甲,光是从彭和尚那边,就换回了大米三十余万石。但除了养活六十万多万百姓外加十万大军,还要全力支援张士诚和王克柔,粮食危机根本无法摆脱。几乎每过上十天半个月,就得为此事头疼一次。
而扬州城内敢发国难财的冒险家,却是屡禁不绝。淮扬商号的店铺刚刚接受付官府的委托平价出售一批粮食,就立刻有地痞流氓雇人排队,将份额抢购一空。然后挪个地方,就翻上三倍到五倍的价钱,出售给闻讯赶來却沒买到粮食的百姓。
罗本奉命将幕后的金主抓了一大批,脑袋砍了十几个。但一转手就是三倍以上的利润,足以让很多人忘记了断头的危险。甚至一些普通百姓,明明自己家中还有余粮,手头只要有了余钱,也要抢购上几袋子,以备再经历一次扬州大火。
对付这种事情,另一个时空最值得借鉴的办法,就是凭票供应。然而这个时代既沒有照相技术,又匮乏精通数理统计的人才。将扬州城六十余万百姓重新造册登记,绝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事情。所以短时间内,淮扬大都督府只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一天天对付着过,直到粮食供需和百姓心态自己恢复平衡。
不过这回,朱八十一显然是白担心了。扬州知府罗本迅速后退了半步,笑容满面的回应,“启禀主公,府库目前还有十日的存粮。坚持到下波粮船到达应该沒太大问題。另外,眼下扬州路已经开春儿,水里的鱼虾鳝蟹和地里的篓蒿芦芽都可以用來果腹,每天需要领粥的百姓已经不到原來的三成,即便南边的粮船晚來几天,也不至于再饿死人。”
“呼…好,就好,就好…”朱八十一闻听,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终于落肚。搓了搓手,喘息着道。
本身就是个草根,又受了朱大鹏这个后世灵魂的影响,他是真的无法接受,在自己的统治区域内,还有百姓会被活活饿死的悲剧发生。那会令他怀疑自己目前做得事情,到底还有沒有意义?…既然自己这批人掌握了权力,带來的依旧是灾难。那自己和蒙元权贵,本质上还有什么区别?
而罗本接下來的话,却令他心情更觉轻松,“本此番前來拜见主公,是因为受了家师所托。他的一位故交素善陶朱之术,生意做得极大。闻听咱们淮扬各地缺粮,就想捐赠十万石老米给主公。只求主公能当面赐他一盏清茶止渴…”
“十万石,那岂不是又一千多万斤?又差不多够府库支撑一个月了。他在哪?你随时都可以安排我去见他…”
“主公,此人,此人是个商贾,自诩为当时吕文信…”沒想到朱八十一答应得如此痛快,罗本愣了愣,小心翼翼地提醒。
“吕文信?”朱八十一也愣了愣,花了一点儿力气,才从记忆里将文信两个字,和吕不韦给对应了起來。
跟文人说话,就是累。要是沒有來自另外一个时空的记忆,双方还真沒法沟通。但看在十万石老米的份上,朱八十一不打算跟罗本较真儿,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无妨,天底下沒有白來的粮食。他既然是豪商,想在我这里换点儿东西是应该的。你尽管去安排,我随时都可以见他。”
“多谢主公成全…”罗本大喜,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给朱八十一行了个礼。
最近几天,他可为此事头疼坏了。有心拒绝,老师的面子不能不给,十万石粮食也的确让人肉痛。直接答应下來吧,又摸不准自家大总管的脾气。毕竟这年代,官和商还是有明显区别的。朱大总管虽然自己操办了个淮扬商号,并且成了里边最大的股东。但哪个商人要想跟他坐而论道,恐怕刚刚开口,就会被逯老夫子和陈基等人给联手打出门去。大总管面前连读书人都得站着说话,哪里可能有你一个商贩的茶水喝?
“沒什么成全不成全的,要谢,也该我來谢你。你立了一件大功,他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还能拿十万石米來开路。此人恐怕手里的粮食不会太少,真的能全买下來,扬州路今年的粮荒就彻底过去了……”朱八十一身上,根本沒有半点官员架子,伸手拉住罗本,笑呵呵地嘉许。
“这。。。。。”罗本却沒想得像自家主公那么长远,抬起头,满脸困惑。
“这样吧,我去大总管府等他。你回去后,随时安排他來大总管府用茶。”朱八十一点点头,继续笑着吩咐,“还有你的老师,如果也在扬州的话,可以一并请过來做客。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介绍一位大粮商给你,他想必也非等闲人物…”
“谢主公…本这就去传他们…”罗本喜出望外,再度躬身施礼。他的老师不愿意参加大元朝的科举,因此空有一肚子本领,却半生潦倒。在进入了淮安大总管的幕府之后,罗本早就想把自己的老师也举荐给朱总管。但一则初來乍到怕引起什么误会,二來老师性子闲散,喜欢四处周游,所以拖拖拉拉半年多,总算找到了这么一个机会。
“请他们过來吧,不用走正堂。从侧门带着他们直接去侧院,既然是你的老师,就算不得外人…我在侧院花厅里,请他们品茶…”朱八十一用力拉起罗本,笑呵呵地补充。
对于眼前这位读书人,他一直非常欣赏。学识渊博,性情正直,并且身上沒多少读书人的酸腐气,懂得迂回变通。唯一遗憾是眼下这样的读书人太少了些,即便再开一次科举,自己也未必能挑选得到几个。
而学生如此,教他本领的老师想必也不会太差…若是能将该人拉到身边,说不定又是一个得力帮手。
与这个时代的官员和义军领袖们不同,受另外一个灵魂的影响,朱八十一眼里,视所有人,都是平等的同类。这种平等并不是刻意装出來,而是发自内心的认同。所以商人也好,,不务正业的落魄书生也罢,只要他们是怀着善意而來,朱某人就不在乎回报以最大的善意。哪怕他们是來做买卖,只要交易对彼此都有好处,朱某人也不会因为双方身份地位不同而拒绝。
因为在他心目中,人和人,只是由于出生时父母给与的先天条件,以及自己的性情智力而彼此分别,在后來的成长过程中渐行渐远,但灵魂上,却沒任何高低贵贱。国王也好,草民也罢,谁也沒有高高在上,将对方肆意践踏的天然正义。
而在罗本看來,朱总管对自己和自己的恩师都如此尊敬,就是不折不扣的礼贤下士了。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千余年來蔓延传承士大夫精神,不是沒有任何影响力的。就在朱八十一在也弯下腰的一瞬间,罗本已经下定了决心,这辈子将对知遇之恩粉身以报。哪怕将來陪着自家总管一道去下地狱,也仰天长笑,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本着这种想法,他又退后半步,再次给朱八十一行了个下属长揖。然后快速转身,大步向來路上走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个五十多岁老儒,和一个圆滚滚的胖子转了回來,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刚刚搭建起來沒几天的淮扬大总管府侧门口。冲着当值的亲兵李进拱手,“参军罗本,带着授业恩师施彦端,义民沈富,求见大总管。请李校尉代为通禀…”。
“不用通禀了,都督说知府大人可以直接带着客人进去。他原本想出來迎接你的,但刚一进门,就被焦大匠给堵住了。现在正于侧院,跟焦大匠检验新火器。早就吩咐下來,让卑职一见到知府大人,就立刻放行…”
第二百六十四章 名人 下
“如此,罗某就进去了…”扬州知府罗本冲着李进拱了拱手,让开门口,请自己的老师和姓周的胖子入内。
这么简单?施彦端和周富互相看了看,满脸难以置信。以他们两个的经验,以往送上厚礼拜见个县令,对方有事沒事儿还会拿捏一番架子,直到把客人等得都心里头都发了毛,才会派人从后角门传进。如今朱重九贵为淮扬大总管,他们两个却通报都不必便可以自行入内,这分礼遇,可着实令人受宠若惊。
罗本最开始进入大总管幕府时,也很不习惯自家主公的随意。但在里边做得久了,潜移默化,也慢慢变得洒脱起來。见恩师和客人都不敢挪步,笑了笑,低声解释道:“老师,沈兄,两位只管往里边走就是。大总管一向这般随和,只管别人肯不肯用心做事,不在乎一些繁文缛节…”
“怪不得,怪不得大总管两年不到,就成了雄踞一方的诸侯。果然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沈富立刻回过神來,感慨着迈动双腿。
施彦端比他稍微拘谨些,但也是走南闯北,见过一些大世面的人。想了想,也跟着他进了门。然后回过头來,用极低的声音对罗本说道,“你常來这里么?看样子,大总管对你好像颇为倚重…你带两个陌生人去见他,居然连搜身都不用…”
“倚重不敢当…”罗本被夸得有些脸红,摆摆手,低声回应,“大总管虽然出身寒微,却饱读诗书,礼贤下士。对于弟子和其他前來投奔他的读书人都信任有加。以前在淮安那会儿,大伙要是有正事儿找他,无论多晚了都可以出入总管府,从沒见他给过谁脸色看。至于搜身,以他的本事,甭说咱们师徒三个,就是在來上七个八个,恐怕也抵不住他一刀之威…”
“如此,倒是文武双全了…”施彦端想了想,低声赞叹。
“恩师沒听过他酒后作的那沁园春么?非大英雄大豪杰,谁可能写得出來?…”罗本立刻接过话头,满脸崇拜地炫耀。
“惜秦皇汉武,略输文彩,唐宗宋祖,稍逊风骚。。。。。。”施彦端点点头,随口轻吟。“为师在江南的时候,耳朵灌满了这首沁园春。很多人都试图唱和,结果都是力不从心。想來不经历过一番金戈铁马,怎可能养得出如此霸者之气?那些混迹于秦淮河上的人,书虽然沒少读,眼界终是小了…”
一边感概着,一边思量自己今后的去处。这些年來,走南闯北,他倒是也见过了不少英雄豪杰。但这些英雄豪杰要么打下块巴掌大的地盘,就忙着做皇帝选妃子,要么杀人放火只是为了日后受招安,除了刘福通和赵君用二人之外,竟沒有一个真正见识长远的。
而刘福通和赵君用两个,前者心胸狭窄,无丝毫容人之量。后者,则外示宽宏,内里阴柔,可共患难不能共富贵。只剩下这个杀猪出身的朱重九,听人说起來还颇具几分雄主之相。只是不清楚传言能不能当真,是不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走在二人前面的沈富,注意力却不在朱重九读沒读过书,是不是雄主这方面。作为一个豪商,他关心的是自己那十万石粮食砸下去之后,到底能起到什么效果?花费多少时间和气力,能不能从淮扬三地收回成本。
按照眼下江南的正常米价,一石米差不多能卖到三百文,十万石米,就是三万贯足色铜钱。如果能从朱屠户这里换來一些特权,三万贯钱就是开路费,今后本说收回成本,三十万,三百万也能会源源不断地赚回來。
而一旦朱屠户也如徐寿辉那样贪得无厌的话,这三万贯就算打了水漂。今后沈家名下的船队商铺,也要尽量避免跟淮扬都督府产生任何正式瓜葛,以免赚不到任何利润,反而惹了一身麻烦。
“这院子是半个月前才刚刚盖起來的。用的是从废墟里扒出來的旧砖,粘合之物则是官窑自己烧制的水泥。”有客人在,罗本当然不能光顾着跟自己的老师闲聊,快走几步,一边打手势给沈富引路,一边自豪地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