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清在旁撑伞,两眼无神。
宋府的人,又去了一个。
“姑父,姑姑希望你不要再留在京城,我已经替你在老家常州买了一处院子,另又有田地四亩,是个种花的好地方。”
姜大哭得嗓子几近嘶哑,他摇头:“不,我不回老家,你替我置办的那些田地,全变卖了罢,她从前总同我讲,总有一天要游遍各地,看尽天下山河。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能圆她心愿,如今她死了,我再也不能与她携手览尽风景,但总归要有人去做这件事,不日我就会离开京城,你照顾好自己,我和她再也不能陪你了。”
大雨飘下来,脸上冰凉,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幼清背过身,眼睛红肿,“姑父保重,我们有缘再见。”
再也没有牵挂的感觉原来是这般,痛彻心扉,这痛虽无法拂去,但好在她终于可以毅然决然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她宋阿妙,从此不用再掩藏了。
蝉鸣日辣的这天,姜大背起包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京城。幼清没有去送,她在后花园摆了茶席,静静等着德昭回府。
枝干粗壮的大树投下大片阴影,化雾的冰块缓缓消融,侍女在旁摇着扇子,放眼望去,匆匆清丽香艳花朵应有尽有看,赏心悦目。
倒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德昭远远望见幼清斜靠在藤椅上,不知在看些什么,出神般认真,他喊了她两句,她竟都没有听见。
走至跟前了,才见她回过神,轻抬了眼皮子瞧他,柔柔说了声,“你来了。”
德昭欢喜得很,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同他亲近过了,就连说话,也不冷不热。
他搬了椅子挨近些,看了看桌上摆的点心与茶品,“这么热的天,怎么想起到这里吃茶了?”
幼清朝他浅浅一笑,随手端起泡好的茶递到他跟前,“不烫了,喝吧。”
德昭一饮而尽,心里喜滋滋。
今日她心情不错,大概是从亲人去世的打击中解脱出来了。他这般想着,心里轻松几分,复又想起什么,有些犹豫。
要不要趁势同她说成亲的事?
这些日子他总睡不好。
夜长梦多,大概是他太过心急,总怕娶不到她。明明已经定下的事,却无法心安。
昨晚他又做噩梦了。
梦里她一身大红嫁衣上花轿,他欣喜若狂便要迎娶,下马踢了轿子,轿中却空无一人,再回眸,她已经褪去嫁衣,面无表情地同他讲:“德昭,你死了这条心罢。”
“王爷。”
德昭抬眼,抛开杂乱思绪,回应她:“嗯?”
幼清笑得动人心魂,指了指他手里的茶杯,“就这么喝下去了,不怕我下毒么?”
树上金蝉竭力扑翅,十分烦人。德昭想,得派人将全府的蝉都赶尽杀绝,从此再也听不到一声蝉鸣才好。
他笑道:“你若下毒,我怎敢辜负,定喝得一滴不剩。”
幼清嗤嗤笑起来,德昭痴迷地看着,看她一双迷人双眸,看她一对醉人梨涡,看她顾盼嫣然乱人心绪。
她轻捏起一小块点心,他立马上前接住,眼见到嘴边,她忽地收回去,自己一口吃了。
德昭心里痒痒的,端坐在那,乖乖地看着她。
甜果蜜粉沾得满手都是,她舔了舔指腹,甜甜道:“爷,你演得可真好,我甘拜下风。”
德昭一愣,问:“你说什么胡话?”
幼清笑起来,似铜铃般灵澈,“难道丰赞大爷还没查出来?我姑姑的身份,你大概也知道了,算起来,也该查到我身上了。”
德昭脸色一变,依旧装傻:“别闹,我查你做什么。”
幼清:“你的书房是府中重地,一般人根本无法靠近,唯独我,你从不设防,你在里头与谁说了什么,我都知道,你既然已经查到我姑姑与礼亲王的关系,怎会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德昭,你不必再装。”
她说起话来一点不避讳,德昭慌忙将周围人打发走,诺大的后花园,只剩他们两个。
幼清娇嗔,似有怨言:“这天热得很,你把侍女打发走了,谁替我摇扇子?”
德昭起身,拿起桌上的圆扇,走到她身后,一下又一下地摇起来。
“幼清,我并非故意查连嬷嬷的事。”
他解释着,幼清回过头,盯着他看了许久,大概确认了他没有说谎,莞尔一笑,嘲讽:“你竟真的不知,可笑至极。”
德昭低下头。
她说得对,确实可笑。
不费吹灰之力,他就能接着往下查。
但他不敢。
宁愿自欺欺人,也不愿往前再走一步。
就停在这里,她是谁都没关系,他知道她是他的幼清就行,其他一切都无所谓,他不在乎。
幼清婉婉站起来,与他面对面。
忽地她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颈,似有意戏弄,瞧他脸上六神无主,谑他愚笨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