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很早就来过严嵩的府邸,那时候他还是个白丁,老爹刚刚考中进士。宰相门前七品官,但是严府随便派出一条狗,都比他们父子有分量。
八年多的时间过去了,老爹爬到了封疆大吏,就连唐毅都要即将成为三品侍郎。与此相反,辉煌的严府,兴旺繁荣了二十年的严家,却要走到了尽头。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远远的看去,一片望不到尽头的白幡,侧耳听去,嚎啕哭声,不绝于耳。没有丝毫的做作,从上到下,都弥漫着一股子惶恐,甚至绝望的气氛。
唐毅沉默了半晌,才走上去,迎接他的是管家严年,一见唐毅,先是一哆嗦,接着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原来是唐大人大驾光临,小人拜见唐大人。”
往日的严年遇到了尚书都是仰着脸,用鼻孔看人,何曾有过好脸色,虽然唐毅不同旁人,可是能让他如此卑微,只能说明一件事:天要变了!
其他前来吊孝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暗中摇头叹息,有人甚至后悔过来,想要转身逃走。
唐毅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深深一躬,“严管家,去通禀严阁老和严部堂一声,就说本官前来吊唁。”
严年愣了一下,说道:”唐大人,既然是来吊孝,还是里面清吧。”唐毅点头,随着严年走了进去,在进府的时候,有家人捧着孝带子,亲近人都要扎一根,若是外人,可扎可不扎。
家人也不认识唐毅,见他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就以为是阁老的干儿子或者干孙子,捧着孝带子就上来了。
严年这个气啊,心说瞎了狗眼,这位爷要是发飙了,保证你们吃不了兜着走。严年给家丁一个严厉的眼色,转头要跟唐毅解释。谁知唐毅竟然主动伸手,把孝带子接了过来,系在腰上。
“严管家,这样行吗?”
“行,太行了!”
严年虽然不知道唐毅怎么这么好说话了,他心说不闹事就好,偷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冷汗,将唐毅引到了灵堂。
整个跨院三十几间房舍,全都改成了灵堂,院子里摆满了白幡挽联,光是看落款,几乎都是朝中名人,不只是严党,徐党之中也多半送来了挽联,摆在最前面的一副就是徐阁老所书。
“魂归九天悲夜月,芳流百代忆春风。”
作为严阁老的儿女亲家,徐阶表示哀痛十分正常,只是唐毅怎么看怎么怪异,透过两行文字,仿佛能看到徐阁老笑成菊花的一张老脸。
唐毅连忙摇摇头,又仔细看前来悼念的人,在他前面就有董份、万寀,蔡云程等严党核心人物。
他们在灵堂上香之后,绕道一旁,家属答礼,通常由儿子在那里跪着,感谢前来的宾客。如此多得客人,绝对是一项体力活儿,怕是严世藩绝对不会干的。
果然唐毅想的不错,答礼的是一个白胖的年轻人,穿着重孝,头上带着麻冠,挂着一颗醒目的红绒球,表明是死者的孙子。
多半不是严鸿就是严鹄,唐毅记得,几年前,徐阶刚刚把孙女嫁给严鹄当小妾,一转眼两家的地位就要发生翻转,那个可怜的女子会落得什么下场啊?
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葬礼,而是彻头彻尾的人间悲剧!
唐毅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堵,他说不出什么来,只好快步进入灵堂,拿起三根香,点燃插好。转身,到了严鹄的面前,他见到是唐毅,也是一愣,竟忘了行礼,唐毅也没有说什么,急匆匆到了外面,长长吸一口气。
正在此时,突然严世藩从旁边的月亮门,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下,一阵风到了面前。
看到了唐毅,他的眼中突然凶光涌动,露出一副吃人的模样,恨不得把唐毅给嚼了。
欧阳老夫人虽然病入膏肓,可还不见得就死。
却因为麒麟的事情,严嵩回府之后,痛骂严世藩自作主张,异想天开。严世藩更是生气,心说大殿之上,你老家伙身为首辅,不知道帮我说两句话,结果让徐阶、唐顺之,唐毅他们联手欺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爷俩当即就吵了起来,偏偏赶上了严鸿多嘴多舌,去看望奶奶的时候,就给说了出来。老太太当场就昏过去了。
急忙请医生抢救,虽然把老太太抢救活了,可是却理智全失。
她不停哭着,喊着严世藩的小名“庆儿”。
几度昏厥,几度苏醒,老太太流干了泪,哭哑了嗓子,从眼角流出了红色的液体……看着妻子临死还要受罪,严嵩把抓揉肠,痛碎了心肝!
他抓起桌上的砚台,就要打严世藩。
老太太在这时,竟然突然醒了过来。
“老爷,老爷!”
严嵩慌忙伏身妻子身边,老眼之中,泪水长流,用力攥着老伴枯瘦的手,柔声道:“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我一定办到。”
“别让他们杀庆儿,保护庆儿,你要保护庆儿啊!”生命的尽头,老夫人仿佛回光返照,手上的力气大了许多,愣是抓着严嵩,用力撑起身体,严嵩急忙伏在她的耳边。
“你不要动,我听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