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情况,新科的进士老爷往往会找来一些老吏,好言安抚,许诺一些好处,才能换来吏员们配合,官吏官吏,双方的权力分配就在这种磨合当中实现的。
可偏偏唐毅就是一个犟种儿,他心高气傲的程度,甚至要超过自诩为天下第一聪明人的严世藩。
唐毅谁也不叫,他自己一个人,对着十大箱账册,发起了挑战,他先是把账册分门别类,然后进行核算,当然要都计算一遍,累死唐毅也做不到,他只选了几个主要的州县,把最近五年的账目算了一遍。
光是这样,普通人也要好几个书吏干半个月,唐毅一个人,三天就解决了。
当他把账目算清楚之后,就面带冷笑,让人把一个叫周启华的书吏叫了过来。
周启华不到四十岁的样子,接替了老爹的职位,在户部干了十几年。他们这些吏员也没有升迁的可能,而且不犯大错也不会被开除,所以对待上官只是表面尊重,心里头颇不以为然。
“小的拜见学士老爷,老爷您吉祥如意,富贵荣华。”
唐毅微微一笑,“周书吏,你不用口花花的,本官找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大明律法载有明文,贪污六十两就要扒皮萱草,如果贪污了八千两,又该如何?”
周启华听到这个数字,就是一愣,随即笑道:“大人说笑了,小的们别说八千两,就连八十两都没见过,该怎么处罚,小的实在是不懂,大人,要不您去问问刑部的官?”
“刑部?到了刑部,你还活得了吗?”唐毅伸手拿出一张清单,甩到了周启华的面前。周启华将信将疑,把清单捧在了手里,满不在乎地看去,可是他看了一眼,顿时手脚冰凉,浑身哆嗦。
看到了最后,他干脆瘫在了地上,浑身抽搐,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唐毅负手而立,感叹地说道:“人人都说户部穷,可是谁能想到,一个个区区小吏,就能用冲账的方式,贪墨上万两之巨,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原来,唐毅检查了浙江各州县的账目,就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
朱元璋在打天下的时候,苏州松江等地属于张士诚的地盘,由于当地老百姓抵抗激烈,朱元璋对苏松,包括浙江等地都十分痛恨,下令加征重税。
普通一亩民田交粮食三升三,而苏州一亩田最多要交七斗,足足差了二十倍还多。
而且由于对这些地方征收重税,还特别规定,苏松,浙江等籍贯的官吏,不得任职户部。免得党护乡亲。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对这些地方收税非常重,而苏松和浙江等地也有秘诀,那就是拖延,有的州县能拖延一二十年,少的也有七八年,拖来拖去,等到朝廷绝望了,就会下旨意免除部分税赋,这也是富有大明特色的地方和中枢的博弈。
但是令唐毅惊奇的是,嘉兴府的赋税竟然没有拖欠,让唐毅大呼不解。他把所有账目都找了过来,熬了一个通宵,总算让他找到了原因,因为在这之前,有一笔银子汇到了户部,把账目给填平了。
这笔银子又是哪来的呢?
唐毅继续追查,原来是户部向豪商借来填补亏空的。
难道是豪商心眼儿好,帮着嘉兴府还账?显然不是,事实上是豪商为了两头通吃,买通周启华,让他帮着做账,钱在户部转一圈,先把嘉兴府的拖欠的税款给抵消了,然后再交给户部。
这样一来,豪商手里就有了两张欠条,一个是户部的,一个是嘉兴府的,至于人家怎么从户部和嘉兴捞钱,那就不是唐毅能清楚的,但是唐毅知道,光是这一手,周启华就捞到了八千两的好处。
等着看完了唐毅的清单,每一笔账目如何流动,写的一清二楚,周启华就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摊在地上。
“完了,全完了!”他是真想不明白,唐毅这家伙到底是什么做成的,那么复杂的账目,就算干了几十年的人都未必能清楚,他怎么几天功夫就弄得明明白白,难道人家说的是真的,他是文曲星下凡,能掐会算?周启华再看向唐毅的目光,就充满了敬畏。
唐毅笑眯眯蹲在他的对面,“周启华,我要是把这份清单送出去,谁也保不了你的脑袋!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不过是来观政,不想搀和你们那些烂事。”
一听这话,周启华激动地爬起来,砰砰磕头,“多谢大人不杀之恩,多谢大人啊,您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造爹娘。”
“行行行,我可不要你这么大的儿子。”唐毅笑骂道:“周启华,你在户部也这么多年了,可知道严家捞了多少银子?有没有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