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蕴却振振有词:“你是喜欢吃好吃美味的家常菜呢,还是根本不合你胃口,只是好看贵重的山珍海味?穿衣服呢,是喜欢舒适暖和的,还是华美繁琐,让你既累还冷的?皇上说到底也是一个人,那他为什么不能喜欢这些不值钱却舒适实用的小东西?大家给他送礼都想着越贵重越好,却没想过,他富有四海,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再好的东西,只要见惯了用惯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儿了,倒不如送一些新巧别致的呢,反而更能触动他的心。”
天家从来都是父子亲情最为淡薄的地方,但恰恰天家也是最看重最渴望父子亲情的地方,而且在一众皇室宗室府上送来的礼单里,想要脱颖而出,谈何容易,那便只能另辟蹊径了。
顾蕴知道宇文承川不愿意讨好皇上,她也不想让他为难不高兴,那便只能借有限的机会别出心裁了,说来前世她也是当过孤家寡人的,虽然她这个孤家寡人与皇上这个孤家寡人有本质的区别,可她相信皇上偶然一次午夜梦回时,忽然就莫名生出来的孤单寂寥的情绪与她定然是一样的,所以最能打动皇上的,或许恰是最简单最不值钱的东西,和那些东西背后包含的用心与体贴!
宇文承川经顾蕴这么一分说,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了,再不犹豫,让冬至连礼单子并一大堆东西,即刻送去了乾清宫,反正他对皇上没什么感情,管皇上喜不喜欢这份年礼呢,若喜欢当然就最好,若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却不知道,皇上看了东宫送去的年礼单子后,先是一惊,再是一怒,继而惊和怒便都被暖所取代了。
这样简薄的年礼单子,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可正是因为简薄,才更能看出太子和太子妃的用心,他坐拥天下,什么没有,难道缺那些贵重的东西吗?再贵重的东西,说到底也是死物,而真正的孝心与敬重,从来也不是能以贵重不贵重来衡量的,他的确是一国之君,同时却也是一个普通的父亲,一个想得儿女发自内心热爱与敬重父亲!
皇上龙心大悦,当即吩咐何福海:“前几日不是太子妃的生辰吗,赏太子妃一对玉如意,二十匹缎子。”
等何福海送了皇上的赏赐抵达东宫后,宇文承川方知道顾蕴这次的“小气”还真小气到了皇上的心坎儿上去,对她大是叹服,顾蕴趁机劝他:“看来皇上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冷酷无情,他也是很看重亲情的,要不,你试着多了解一下他,也许能有不一样的发现呢?到底你们父子之间……有今生,没来世。”
宇文承川闻言,虽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却一脸的若有所思。
而其他人知道东宫送给皇上的年礼后,顾蕴“小家子气”的名声私下里就更响亮了,太子妃把银子看得这么重,是想以后将银子都带到棺材里去呢?更让他们生气与不甘的,还是皇上竟然对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年礼大为受用,也不知皇上到底怎么想的,难道太子妃还小家子气得好了?!
☆、第一百五十回 正旦
大年三十除夕夜的宫宴,就不仅仅只有皇上嫡系子孙们和妃嫔们列席了,与皇上一支没有出五服的宗室们也都全部列席,其他再远些的宗室每家也有代表入宫赴宴,所以除夕夜的宫宴就不是摆在景仁宫正殿,而是摆在乾清宫正殿了。
顾蕴知道自己作为新媳妇儿,还是太子妃,树大招风,今晚上明里暗里关注自己的人绝对不在少数,巴不得自己出丑的也不在少数,自然不能让人挑了她的毛病去,从穿着打扮到风度礼仪,都不能给人以诟病的机会。
所以用过午膳,小憩了一刻钟,她自未正便开始妆扮起来了,衣裳没得可担心的,直接穿皇太子妃的礼服即可,头发却梳了个牡丹髻,正中间端端正正的插了九尾凤钗,再加上一溜赤金嵌红宝的发簪,还描了眉涂了胭脂,整个人立时变得雍容华贵又不失端庄明艳起来。
等顾蕴妆扮得差不多时,宇文承川回来了,见她并没有戴自己先前送她那支步摇,因说道:“不是说平日里舍不得戴那步摇,要留到大场合再戴吗,今晚上的场合还不够大?别说你舍不得啊,再贵重的东西,说到底也是死物,有什么舍不得的,更不必担心其他人妒恨你,说你奢侈,只管说是我送你的,我就爱惯着我媳妇儿了,怎么样?”
理直气壮的语气,说得顾蕴竟无言以对,只得取了一排簪子,戴了那支金步摇,宇文承川说得对,他就爱惯着她了,怎么着罢?那些人有本事当着她的面儿说她,否则,她权当狗吠了。
宇文承川见她戴了那支金步摇,方高兴起来,也换了皇太子的礼服,见已是申正,夫妻两个遂乘辇去了乾清宫。
就见好些宗室的人已经到了,皇子公主们也已来得不少,二皇子与三皇子正在左偏殿与几个宗室的长辈说话儿,都笑得一脸的亲切和煦,二皇子妃与三皇子妃也在右偏殿里与宗室的女眷们应酬,两对夫妻显然都打着一样的主意,宗室里手握实权的人虽不多,联合起来力量也不容小觑,若能得到他们的支持,与他们各自的所谓大业来说,胜算无疑会增加许多。
四皇子夫妇却各自坐着,并没有像二三皇子夫妇那样趁机与人拉关系培养感情,而且两人的精神都有些萎靡,倒是挺符合他们母妃才犯了错受了罚,他们为母妃担心的形象。
宇文承川与顾蕴打眼一看,将两边偏殿情形尽收眼底的同时,殿门外侍立的太监也高唱起来:“太子殿下到,太子妃娘娘到——”
左右偏殿的人闻声,忙都站了起来,纷纷上前给二人见礼,皇子公主们也不例外,宇文承川与顾蕴少不得含笑与大家寒暄了几句,才各自去了左右偏殿落座。
三皇子妃见不得顾蕴一来便如众星捧月般,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去,她一个小家子气、上不得高台盘的贱人到底凭的是什么!
适逢一个宗室的妯娌眼尖,瞧见了顾蕴发间的金步摇,啧啧称赞不绝:“太子妃这步摇好生别致,也不知是内务府的新样子,还是外面银楼的新样子?只怕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支来。”
三皇子妃立刻笑眯眯的以打趣的口吻接道:“原以为大皇嫂自来是个皮里阳秋,只进不出的,原来不是,大皇嫂对自己不就挺舍得的?这步摇怎么也得三五千银子罢,难怪这么漂亮耀眼呢,的确满盛京也找不出第二支来了,换了我,可万万舍不得,我们殿下一年就那么点儿俸禄,年底又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旁的不说,光给父皇母后送年礼,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了,我自己的一应衣裳首饰,能省就省罢,总归孝顺亲长,照顾好夫君与儿女,原是我们女人的本分不是吗?”
这话只差明说顾蕴小气抠门,只对自己舍得,对旁人无论是谁都舍不得了,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东宫送给皇上的年礼,对自己这么大方,都大方到奢侈的地步了,给身为君父的皇上送的年礼却连自己的一支步摇也及不上,可真是“孝顺”得紧啊!
所有人都不说话了,不约而同的看向顾蕴,看她要怎么回答三皇子妃摆明了挑衅的话。
顾蕴也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道:“三弟妹说光给父皇母后送年礼,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莫不是在心疼给父皇母后送年礼所花费的银子?其实要我说,孝顺不孝顺的,从来都不是以金银来衡量,而是以真心不真心来衡量的,父皇圣明烛照,谁是真心孝顺,谁又是假意孝顺,他老人家岂有看不出来的,三弟妹说是不是?”
别以为送的东西越贵重,就能说明越孝顺,谁孝顺谁不孝顺,可不是由自己说了能算,得由皇上说了才算的!
“你!”三皇子妃被噎了个半死,想反驳顾蕴的话,一时又想不到该如何反驳才好,习惯性的要去看庄敏县主,以前都是庄敏县主与她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怎么也不至于让她吃亏扫脸。
却见庄敏县主捧着杯茶坐在一旁,一直低垂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像压根儿没听见这边的动静似的,心里却在冷笑,你们一个个儿的都不是好东西,最好狗咬狗咬得各自都一嘴毛,咬得人人都看你们的笑话儿才好呢!
三皇子妃这才想起,自家与庄敏县主夫妇婆媳已算是彻底撕破脸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指着她为自己冲锋解围,只得悻悻的收回目光,嘴唇一勾看向了顾蕴,道:“大皇嫂还真说着了,我的确心疼为父皇母后送年礼所花费的银子,毕竟当初我们殿下又不像大皇兄那样大手笔不是?不过再心疼又如何,哪怕为父皇母后赔上自己的性命呢,原是我们为人子女的本分,我又做不出什么乱七八糟,香的臭的都都往父皇跟前儿送的事来,可不就只能暗自心疼心疼了?”
顾蕴微微一哂,点头道:“三弟妹既做不出来,那就别做了,不然画虎不成反类犬,就不好了,人与人毕竟是不一样的,有些事这个人做了是对的,那个人做了可就未必了。”
什么叫‘人与人是不一样的’,贱人是在说他们终究是东宫太子与太子妃,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与别人都不一样吗?呸,她也不想想,那个婢生子是怎么成了太子的,不过就是仗着比她家殿下生得早了几年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等她家殿下正位东宫以后,她看她还要怎么轻狂!
三皇子妃气得发晕,冷笑一声便要反驳顾蕴的话,只可惜还没开口,就听得殿外侍立的太监又高唱起来:“礼亲王到,礼亲王妃到——”
想着礼亲王与礼亲王妃那对老不死的向来油盐不进,只对东宫这个所谓的大道正统推崇有加,礼亲王妃辈分又高,连母后的面子都敢不给的,万一再闹下去,她问明白了怎么一回事,当众给自己没脸,自己的脸岂非真要丢光了?三皇子妃只得强自将满腔的愤怒压下,沉着脸与所有人一道,迎接礼亲王夫妇去了。
礼亲王夫妇到了以后,庄亲王夫妇肃亲王夫妇等人也陆陆续续到了,不一时该来的人便都来齐了。
本朝的除夕宫宴自有定例,都是夫妻一桌,再按照品秩爵位排列下来,亲疏远近,权势大小,一目了然,所以不消太监宫女们引着,大家很快便自发的落了座。
宇文承川与顾蕴自然坐了左下首第一张桌子,坐定以后,宇文承川立时借宽大衣袖的遮掩,将顾蕴的手握住了,小声问道:“累了罢?方才柯氏找你茬了?只管狠狠还击回来,不必担心什么后果,万事自有我与你撑腰!”
他的手温暖而柔和,声音也一派轻柔,然人却正襟危坐着,神色肃穆正经,让顾蕴不由暗自好笑不已,这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家伙,谁能想来他私下里是多么的无赖与不要脸啊?心里对他的关心却十分受用,小声回道:“她是找我茬了,不过却被我气了个够呛,连皇后我都不怕了,她一个做弟妹的,我为尊为长,还会怕她不成?你只管放一百二十个心罢!”
夫妻两个正说着,顾蕴忽然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忙下意识的看了过去,正好就对上益阳长公主冰冷如刀的眼神。
益阳长公主看起来瘦了一些,与庄敏县主一样,眼圈下都有一圈淡淡的青影,化再浓的妆也遮掩不住,显然这些日子很不好过,也就不怪她视顾蕴为仇人,一相见便分外眼红了。
见顾蕴看过来,益阳长公主的眼神就更冷了,若不是这个小贱人与那个婢生子一早就算计上了她,他们母女翁婿又岂会陷入今日的困境,一切都得重头来过,看她将来饶得了他们哪一个!
不过也就只与顾蕴对视了一瞬,益阳长公主便移开了目光,顾蕴这才笑着也收回了目光,与宇文承川道:“益阳姑母方才看我呢,若眼神能杀人,我必定已被她杀得浑身血窟窿了。”
宇文承川闻言,立时冷冷看向了益阳长公主,见她一直忙着与旁边的另一位长公主说话,也不知是没察觉到他的目光,还是察觉到了却不敢与他对视,这才冷哼一声,与顾蕴道:“她就是日日太闲了,才会去肖想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看来我得给她找点事儿做了。”
顾蕴一听,大感兴趣,不过眼下场合不对,她也没追问宇文承川会给益阳长公主找什么事儿做,反正回头事发后,她自然也就知道了。
“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太监尖利的声音响起,众人忙都站了起来,就地拜下,待皇上与宗皇后坐定,所有人的皇子公主们都上前给皇上皇后磕过头拜过年,收了父皇母后的红包后,——因明日是正旦,文武百官和所有诰命都要进宫朝拜帝后,皇子们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儿子一样打早起来给皇后拜年,公主和皇子妃们也不能像寻常人家的女媳那样,初一打早给皇上拜年,所以便在每年的除夕宫宴上,先给皇上皇后把年拜了。
待皇子公主们给皇上皇后拜完年,下面宗室里几位有威望的长辈说笑几句凑过趣后,宫宴便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