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是什么意思。”吴才人搁下了手中的毛笔,“都不要将我掺和进来。若是想要戴罪立功离开重华宫,你大可自己去跟陛下说。”她只求能够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什么事情都不想掺和。不管好坏。
“娘娘!”春丛还试图全说吴才人,“奴婢本来就觉得小宋子有古怪,今日他竟然还扮作了宫女儿,肯定是在暗中筹谋什么阴谋。若是将此告知皇帝陛下,说不准就能够戳破他的诡计,咱们也好戴罪立功啊!”这明明是两全的好事,为什么娘娘不肯听自己的话呢?
“说什么?”吴才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春丛,“当初我想要除去皇后肚子里头的孩子,所以授意你去寻那堕胎的良方么?”
“这......”春丛略一犹豫,然后又咬了咬下唇,“这段可以不说啊......”
“我倒是不知道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你还如此天真。”吴才人的语气里面带了尖酸刻薄,让春丛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和谁说话。
是啊......就算是吴才人这几年深居简出、在宫中毫无存在感,可她毕竟是当初一句话就能将自己逼入困境、甚至轻信一个花匠太监的永宁宫定妃。
“你还是好好想想吧。”吴才人没有耐心再跟春丛说下去,“若是将此事告诉陛下,那’咱们’过去做的那些个事情,可全都要被知道了。”不知有意无意,她在“咱们”上头加重了语气。
“当然啦......”吴才人无所谓地看了春丛一眼,“不管怎么说,想要除去皇后肚子里头孩子的人是我,你若是将这全都推到我身上,说不定就能够离开这儿,甚至平步青云。只不过......”
她的嘴角勾起了恶意的微笑:“我可不觉得咱们陛下是什么宅心仁厚之人,既然你的手也已经脏了,他是绝不会当作没有这回事儿的。你说呢,嗯?”
吴才人这番话给春丛带来的冲击不可谓不大:不管再怎么落魄,吴才人终归是主子。是自己高估了自己,竟然以为能够说动她。
但是不管如何,春丛已经下定了决心。
而在奉天殿小宴会厅里头的那些个外命妇们终归没有等到“暂去更衣”的皇后娘娘。
约莫过了两个时辰,宴会已过半的时候,守在小宴会厅里头的冬霁终于忍不住去禀告了皇帝陛下。偏偏皇帝陛下此时也正处于僵局,听到冬霁的禀告之后,他面色一沉,干脆直接一挥手:“既然这舞姬得罪了宋少将军,那朕就将她赐予你为婢,让她好好赎罪。”然后便站起身来:“各位爱卿慢饮,朕有事先行一步。”竟是将文武百官都留在了奉天殿里头,自己先行离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原先还在看热闹的百官们看着皇帝陛下匆忙离开,都不再用看好戏的态度看着面色不虞的宋少将军和面色惨白的邵氏,转而低声议论了起来。
“头儿,今天可真是古怪啊~”洛索碰了碰与他同坐一桌的袁彬的胳膊,“陛下这么着急离开,究竟是有什么紧要事呢?”
但后者的心思似乎并不在席上,完全没有理他。
“头儿?”洛索无语地看着完全无视自己的袁彬,“你倒是说句话啊!”今天怎么连头儿都不正常了。
“方才出来向陛下禀事的可是坤宁宫的女官。”郑桻一仰脖子,猛地灌了一杯酒,“你说是什么紧要事?”
“啊!”洛索后知后觉,然后又用佩服的眼神看着郑桻,“桻少,你知道的可真多啊~”
郑桻一愣:一直留心着那个人,竟然连她身边的那些个面孔都记住了......
洛索并未发现郑桻转瞬即逝的异样表情,而是转头看着柏杞所在的位子:“不知道皇后娘娘那儿出什么事情了呢......”柏杞那小子在和同座的商祏低头说话,并没有看见自己。想来他是在和商祏议论皇帝陛下的突然离开,并不知道这是因为皇后娘娘的缘故吧......
“皇后娘娘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洛索转过头,语气里头带了担忧。
“慎言。”一直静静不出声的袁彬终于开口了。他们周围坐的可都是些武将,耳朵好使的很。这时候在这里议论这个,并不是明智之举。
被袁彬训斥,洛索乖乖不说话了。但他并不是能够闲下来的人,看一眼另一桌上面色铁青的宋少将军和茫然不知所措退到宴会厅角落里头的那个舞姬,洛索又八卦起了其他的事情:“哎呀宋少将军的脸色好难看呀~”
洛索的思维跳跃实在太大,就算是袁彬和郑桻对此并不感兴趣,但也情不自禁地将目光放到那倒霉的宋少将军身上。
“宋家治家严瑾,听闻宋夫人已经开始考虑宋少将军的婚事,这舞姬猛不丁去那宋家,定然讨不到什么好。”郑桻喝多了几杯,连日来绷着的神经慢慢放松,也开始说些有的没的了。
“桻少你好厉害!”洛索听到这情报,又是星星眼地看着郑桻,“真的知道好多事情啊~”连宋少将军的婚事都知道,东厂也真是不得了......
“呵呵。”郑桻看着洛索的蠢样,不由冷笑一声,“你在宫里头拦下尚服局司衣的时候,可不是这个蠢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洛索故意装出来的这个蠢样子,他就觉得心烦。不过,也许是羡慕吧......
洛索这下子终于闭嘴不说话了:东厂的情报网,真的太可怕了qaq!
就在袁彬这一桌气氛稍冷、无人说话的时候,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汪德突然又出现在了宴会厅门口:“袁彬袁大人,陛下召见!”
☆、第一七五章
原先还有些吵闹的宴会厅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袁彬面无表情的身上:陛下方才匆匆而去,怎么这会子又要召见袁彬?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过此时京中太平、四方归宁,就算是再怎么紧要的事情,也不至于能达到让陛下仓促离开冬至晚宴、又急召袁彬的程度啊......?
此乃普通臣子内心的想法,皇帝陛下真正的肱骨之臣、如李贤、柏杞、李澹、商祏、袁彬、郑桻等人,心中所想便没有这么浅显了。这几个月来京城里头可没有看上去那么平静无波,似有一批人聚于外郭,人强马壮、亦有兵器,大有来势汹汹、欲行不轨之事之态。虽然在东厂的严密监视下,那帮人暂时没有什么异常之举,可若是真等他们行动起来,要平定事端、少不得得费上一番功夫。
只不过袁彬并郑桻又知道先前皇帝陛下突然离去、怕是与皇后娘娘有关,比之前者又从容一些。但听到汪德的大声通报,袁彬一直崩着的一张脸终于出现了裂缝。
陪着先帝经历过瓦剌之乱,昔年的他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左不过一条命罢了,若是老天爷想要收去,拿去自是;但是今年,又有了不同。
如今他袁彬也是有了弱点的人。而那唯一的软肋,偏偏今日也入了宫。
看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露出焦急的神色,袁彬一颗心蹦蹦直跳、惴惴不安,甚至在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把他那桌的酒席桌子给掀翻,好在洛索并郑桻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酒席桌子,这才没有引起更大的骚动。
“有劳公公带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太多酒,袁彬的嗓音涩涩的,像是被刀锋刮过一般苍冷。
“袁大人请!”汪德冲着袁彬微一点头,便引着他离开了奉天殿正殿。
“今儿锦衣卫这‘鬼见愁’是怎么啦,怎么连路都走不稳了?”相比暗自交换眼神的文臣们,武将总是显得更加耿直和...八卦嘴欠一些。
“怕是最近夫人又乱买了一些什么东西吧~”坐在宋少将军身边的一个方脸武将笑嘻嘻,“要不怎么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年轻貌美的夫人好是好,可就是难养啊!听说那夫人还是个善妒的......”
“那不是和柏珍他夫人一样!哎呀呀,说起来今天柏珍那老头怎么没来?”
“慎言!”两个武将凑在一起聊得热火朝天,铁青着一张脸的宋少将军终于忍不住喝到。
莫说那柏大人乃是皇后之父,就算是普通的同僚之间,也不该说如此刻薄的话。更何况,他们还把矛头指向了夫人们,颇不尊重。
宋少将军在这桌酒席上头算是最年轻的,然在生死悬于一线、无比艰苦的边疆历练多年的气势远非在京中耽于舒适、安于现状的武将们可比拟,早在气势上头远远压了一头。那两个嘴碎的武将被他这两个冷冰冰的字给煞到,不论年纪官阶如何,竟真的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美人虽然多娇,然在权势地位跟前,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情况到底极少,亦不可能发生在初见的情况下。因此盛装华服的邵氏站在角落里,竟恍如透明人一般,谁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虽说心底对皇帝陛下将自己赐予宋少将军为婢的命令极为排斥,但君无戏言,邵氏心里头正在慢慢消化接受这个事实。她一直都在注意着宋少将军这桌的动静,听到宋少将军呵斥制止了那两个嘴碎的武将的无聊交谈,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脸色却是彻底缓和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