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绛自知理亏,静静低下了头。然而过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出声:“可是娘娘,进宫之前老爷曾经吩咐过,让您一定要抓住太子殿下的宠爱的......”
“一定?”王妃露出了讥讽的神色,“太子殿下垂青于何人,是他自己的心意。这事如何能有一定之说?更何况......”她随手歇下了自己头上的簪环,毫不在意地扔进了妆匣之内:“便是我无法答道父亲大人的期望,想必他也定然有所准备。说到底,咱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栗绛,你又何苦难为于我?”
栗绛看着王妃意兴阑珊的样子,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到底是娇养着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即使心思通透那就如何?殊不知,既然入了这局,即使是一颗小小的棋子,那也只能鏖战到底。若是有退路,又有谁愿意入局?
而清漪阁内,柏芷已换过一身常服,便坐在榻上喝茶。晚宴上好吃的的确多,不过吃多了便有些积食。看着端端正正坐着喝茶的柏芷,芳汀状似无心开口:“外头雨好大,太子殿下似乎还没有回宫呢......”
说罢她低头悄悄看了一眼柏芷的神色,然而对方脸上平静的很,似乎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芳汀觉得自从自家主子嫁给太子以后,似乎变得难懂起来了。以前多么单纯可爱的一个小姑娘啊,每天除了跟着女先生上课、在夫人面前撒娇、在老爷面前卖乖以及戏弄戏弄公子之外就没别的事儿了。但是自打进了宫,柏芷对太子时亲密时冷漠、时好时坏的态度可真正让芳汀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女人的善变”。
然而不管柏芷和朱见深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在下人面前总是这副淡定端庄、无懈可击的冷静样子,让芳汀觉得很郁闷。一个不清楚自家主子心思的侍女绝不是好侍女!秉着这个想法,芳汀一心一意想要弄清楚自家娘娘和太子殿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瞧今日晚宴之上太子殿下可是一直在看自家娘娘这边,然而自家娘娘却吃的正欢,一点都没有要搭理太子殿下的样子。
“娘娘,不知道这么晚了,太子殿下去哪里了呢?雨又下的这么大,要是正巧淋到了雨,那可就不好了......”芳汀殷勤地帮柏芷续上了茶,继续不依不饶地说道。
面对今日异常唠叨的芳汀,柏芷想要无视她都不行。放下了手中的茶盏,柏芷慢悠悠地开口:“太子殿下身边自然有伺候着的奴才,怎么会让他淋到雨呢?”
...这根本不是重点好么.....芳汀在心里头哭泣:人家只是想知道您对太子殿下的态度嘛!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芳汀继续不依不饶,“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听到这话儿,柏芷终于抬头看了芳汀一眼。芳汀在心中暗笑:看来娘娘还是在乎太子殿下的!
“殿下又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自有分寸。小芳汀你就不要干吃萝卜闲操心了。”柏妃娘娘甚是淡定,这一句话就让能言善道的芳汀哑口无言。没听到什么有意义的内容,殿里头其他竖起耳朵听着芳汀和柏芷对话的下人们表示很失望。
然而芳汀和其他侍女均没有注意到,此时柏妃娘娘虽然复又端起了茶盏、似在品茗的样子,然而她拿着茶盏的手却一动不动、甚至唇都没有碰到杯沿,眼神更是虚无地瞅着某个方向,一看便是出了神,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那么被大家伙儿惦记着的太子殿下究竟到哪里去了呢?
☆、第三十二章
朱见深方出得溋水阁,却马上被英宗身边的大太监王顺给叫住了,说是皇后娘娘有请,且言语间满是焦灼之意。
皇后娘娘有请,前来宣旨的却是英宗身边贴身伺候着的太监。看着王顺满头大汗的样子,浑没有平日里的从容样子,朱见深心里面一咯噔,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
从溋水阁到坤宁宫只需穿过一个御花园,朱见深便马上跟着王顺去了坤宁宫。
因着今日的花朝晚宴,大多的宫人们尚在溋水阁内伺候着,朱见深一路走去,也没有在路上遇见其他的宫人。墨色的夜空如漆,因着走的急,朱见深甚至能感受到风从身边猎猎掠过,而眼前只跟着王顺的那名小太监打的那盏宫灯,如豆般的光芒在前方漂浮着,仅能微微看清前头的路。
一直急急走在前面的王顺也不说话,只一心往前走,而朱见深也没有开口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仿佛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虽然心中难免伤痛不舍,但是真计较起来,却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朱见深到坤宁宫的时候,正殿灯火通明。偌大的正殿里头跪满了宫人、御医,然而却寂静无声。众人听到了脚步声,俱都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朱见深。更加肯定了心中的想法,朱见深出声道:“父皇可是在里面?”
跪着的容姑姑应了声:“娘娘说若是太子殿下来了,直接进去便是。”
纵使是从小就被抱到钱皇后身边养着,朱见深却从未进过坤宁宫的寝殿,然而眼下这情形却是顾不得那么多了。
寝殿里头,英宗躺在床上,而钱皇后则是坐在床头。见到朱见深进来了,钱皇后复又看了英宗一眼、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向朱见深道:“太子来啦,皇上有话要跟你说。”声音沙哑,应是哭过。然而当她站起来面对着朱见深时,除了眼圈红红的,仍是那个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这后宫里面的女人,全都不简单。纵使前一刻还悲痛万分,也断断不会失了自己的尊严和体面。
逐渐深不知道自己这个既陌生又尊敬的父皇究竟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走到床榻前,还未开口询问,原本一直半闭着眼睛、虚弱地躺在床上的英宗却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低低地说了句:“柏家...不可留......”
朱见深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站的远远的钱皇后。后者正兀自举起帕子拭泪,再加上英宗身体极其虚弱,声音极轻,她应当是没有听见。朱见深松了一口气。
“父皇...您糊涂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朱见深低下头去,在英宗耳边轻轻地说道。他这样子落在回过头来的钱皇后的眼里,似是在诚恳孝顺地和英宗交谈。
英宗此时本就气若游丝,只是兀自撑着一口气等着朱见深过来,待到拼出全身的力气说出那句话之后,早就微微阖上了眼睛,似是用尽了力气一般。因此此时朱见深说的那句话他也不知有无听见,并没有回答,然而胸口还在微微起伏。
朱见深在心中叹息,皇权是否真如此诱人,英宗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仍旧念念不忘要除去柏家。可惜,在他的心里,英宗那所谓的隐患根本无关紧要。宁错杀不放过的信条和纠缠不止的罪孽,也是时候该结束了。
想到这儿,朱见深站起了身,走到了钱皇后身边:“母后,为何父皇突然就......?”
钱皇后叹了一口气:“皇上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在花朝晚宴上不慎喝了一杯酒,回来时又吹了些风,到坤宁宫的时候突然就倒下了......”
英宗这身体何止是“不好”这么简单?早在太子监国的时候,他就已经病入膏肓了。之所以还能偶尔出现,不过就是靠着良药吊着命罢了。若是他不这么操心,或许还能活的更久一些,偏他虽然看似放下手中权利让太子监国,实则还是让薛时均盯着朝中宫中的一举一动,每日向他汇报。操心的事情多,身子所受的负荷自然也就更多。
“那太医怎么说...”今日这架势,急冲冲地前来寻人的王顺和坤宁宫正殿内跪着的脸色苍白、惊慌不已的那些奴才,简直就像是英宗要驾崩了一般。
钱皇后叹了一口气:“太医说......皇上恐怕是大行将至了。”
朱见深回头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英宗,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钱皇后看到他这个样子,强忍着的泪最终还是决堤:“太子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皇上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朱见深马上做出了决定:“儿臣在这里陪着父皇吧......”
钱皇后点了点头,复又坐到了床边、握住了英宗的手。
天顺八年二月十六这一天,天还没有大亮,整个紫禁城就已陷入了一片忙乱之中。满朝文武也终于明白,他们最最尊贵的皇帝陛下、阿不、现在应该是大行皇帝了,之前并没有装病,身子的确是不行了。这不,在距离太子监国短短的两月之后,大行皇帝就驾崩了。
柏芷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半睡半醒之间。当芳汀进来唤她,告诉她这个消息的时候,柏芷这才完全醒了过来,也清楚了太子为何一晚都没有露面。
这日一早,尚仪局就遣人送来了丧服及一应颜色清淡的首饰。大行皇帝驾崩,整个后宫都陷入了惊恐之中。许多新进被选入宫伺候大行皇帝的秀女俱都人心惶惶,她们虽然甚至没有伺候过大行皇帝,然而却要为他殉葬。最后还是仁慈的钱皇后下了懿旨,说是先皇临终前免了这殉葬制度,若是未曾受过先皇宠幸的妃嫔秀女,待得百日后便可放还出宫。
大家这才放下心来。说来讽刺,虽然英宗在世时这些娇滴滴的小姑娘拼了性命都要见上英宗一面、最好能得了他的青眼而承宠,然而现在英宗一去,大家俱都拼了性命地保持自己的清白,好出宫过自己的日子。
然而不论英宗留下的那些女人们再怎么闹腾,慈庆宫里头的女眷们可是一丁点儿动静也无。大行皇帝刚刚驾崩,本就是分外敏感的时期,太子殿下忙得不可开交,钱皇后与周贵妃又隐成水火之使,聪明人这时候就不该凑这个热闹。更何况,柏芷她们三人尊卑未定,这本就是件比较尴尬的事情。
因此英宗崩后,柏芷与那吴王二妃只随着后宫女眷一同前去英宗灵前哭了三日,余下的日子便开始呆在慈庆宫内了。
既然无事,柏芷索性就窝在清漪阁里头抄抄佛经。修身又养性。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柏芷的心总是静不下来。不是抄错了字,就是晕染了墨汁。被裁掉写坏的宣纸躺满了一纸篓,正正经经抄的经却没两三页。
自己这是怎么了?连柏芷都觉得奇怪。似乎自从花朝晚宴那日起,就是这副心神不定的样子。有个人影总是在自己脑子里挥之不去,总是会想起他说的一句又一句话。
“小心门槛。”
“芷儿,你是不是,有些不高兴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