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他确实是一个忠臣,忠于国家,忠于刘氏。
但是,人无完人。
知己遍四海,交际广天下,必然带来另外一个反面。
那就是,想跟着袁盎捞钱或者挖墙脚的人,多如牛毛。
早就四年前,袁盎被晁错弹劾贪污受贿,接受吴王刘濞财物贿赂,而被一撸到底。
当时晁错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岂能板得动袁盎?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汉室如今的情况,满朝文武公卿,外戚贵胄,除了周亚夫,郅都,汲黯等寥寥数人外,基本没有一个干净的货。
连宫廷里都是贿赂成风。
就是刘彻也只能进行定向反腐,而不敢将炮口对准整个官僚系统。
所以,在汉室,贪污不是罪过,贪官们被弹劾后,东山再起的多如牛毛。
你也不可能要求一个封建王朝的大臣在道德操守和个人素质上去跟人民公仆看齐。
千里当官,为的是什么?
还不就是发财嘛。
一般,只要不过分,能干事,刘彻就都忍了。
但袁盎这次实在是太让刘彻失望了。
他跟地方豪强还有游侠之间紧密的官商关系,成为了刘彻不能容忍他继续呆在太仆位置上的原因。
“朕也给过你机会了……”刘彻在心中叹了口气。
前几天,刘彻让刘舍跟袁盎商谈马政改革,其实就是给袁盎机会。
若他能站出来,卖队友,推动马政改革,那么,今天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可惜,袁盎骨子里太重义气。
他重义气,甚至重到了视国法纲纪不顾的地步了!
当年,他能窝藏季心,潜逃出关,今天再包庇几个朋友,为他们打掩护,也就很正常了。
但他伤害和阻碍的,却是刘彻的计划。
或许,在袁盎心里会觉得,他在太仆任上干的不错,国家任务都能完成,因此,让自己的朋友和关系户,得些好处也正常。
刘彻不再看向袁盎,而是对汲黯和郅都吩咐:“执金吾,尚书令,你们来告诉朕,告诉百官,这骑马厩的马,去那里了吧?”
袁盎闻言,将脑袋深深的埋在地上,不敢再看他人。
骑马厩的马去哪里了?
袁盎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也能猜到。
自前岁,天子命人从代国学了用挽马耕种的法子后,这关中的马耕事业就迅速发展起来。
但,汉室缺马。
国家马政系统,每年所出产的马匹,连供给军队和地方官府以及传邮系统的马匹都供给困难。
很多地方,甚至五年才能得到一次传马更换,县令被迫去市场里买马来补充官府用马和邮政用马的例子,更是数不胜数。
所以,当有些他过去的朋友,打着他的幌子和招牌,到外厩中去跟下面的官员打招呼,塞点钱,就‘借贷’个几十上百匹马出去做生意的越来越多。
袁盎一直都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国家的马,反正也是养在马厩中,只要没有战争,一般不会调用。
养在马厩里的马,即需要人照顾,还得消耗饲料。
而‘借贷’给朋友们救急,则可以免去这部分损耗,给国家挽回损失,而且,袁盎的朋友们确实很给面子,每次借马,归还的时候,都能保证马儿的基本健康,甚至有些马还长膘了。偶有折损,也会马上补偿。
久而久之,袁盎也就放心了。
但那里知道,会发生今天这样的情况!
若早知如此……
“回禀陛下,臣等已经查清楚了……”郅都面无表情的奏报道:“骑马厩中,在册官马,计有五千零七十一匹,然如今在厩之数,四千一百五十二匹,有近九百匹良马不见踪影,所有失踪马匹,皆为三岁齿以上之力马……”
作为继承了秦制的汉室马政系统,有着一个严密而完整的系统。
这个系统完整到了,会精确记载所有在册官马的身高、体重、外貌标准和轮廓,而所有身高在五尺九寸以上符合军队骑乘标准的战马或者地方邮政所用的传马,甚至会登记一个名字在册。
后世曾经出土过一个西汉晚期敦煌地区的官马登记册,名曰:传马名籍。
在出土的简牍中,汉室的马政系统工作人员,甚至连某匹马掉了一颗牙齿,都记录的非常仔细,就差没给这些马画个像了。
所以,没有人有那个胆子,敢飘没汉室在册的任何一匹官马。
然而,再严密的系统也有漏洞,再完善的制度也有空子可钻。
更何况,马政系统上的油水和利益是如此之多。
从刘邦起,太仆衙门的官僚们就学会了公器私用,他们会用一些名义,从官厩里顺走一些马,回家给自己当拉车之马用。
到太宗时,这些家伙就不再仅限公器私用了。
他们学会了公器租用,给自己捞外快。
而这一切,全部源于刘彻的祖父的一道命令——复马令。
“经臣等查证,以及绣衣卫报告,臣黯已经查明,所有不在厩之官马,皆为关中豪商并子钱商人所‘借’,豪商与子钱商人,自官厩得马,假与他人,收取息钱,每马月租,以五百钱至八百钱不等……租马之人,或以马耕地,或以马欺官府,以取复民之利!”汲黯毫不留情的将自己查证的事情,全部披露出来。
这个长在汉室马政系统上最大的脓包和炸弹被一次性引爆。
所有听众,全部都吃了一惊。
甚至袁盎自己都是张着嘴巴,无比震惊。
将马租给别人耕地,不算什么大事,最多就是判徒刑。
但,汲黯最后报告的那个事情,却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为什么?
以马欺官府,以取复民之利。
这个事情,往大里说,要是上纲上线的话,那绝对能安上一个欺君之罪!
而且,欺骗的这个天子,还是汉室朝野最有民望,最得人心的太宗孝文皇帝。
袁盎向来自诩太宗忠臣,孝文孤臣,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背上这么一个罪名的。
所以,他立刻就哭着道:“陛下,臣完全不知情啊!”
刘彻看着他。
刘彻当然知道,目前太仆衙门的这些问题,并不是袁盎搞出来的。
袁盎也没有那么大能耐,上台两三年,就将好好的太仆衙门搞成今天的样子。
实际上,类似这样的情况,早就存在了。
只是袁盎上台后,因为他只顾着关注内厩的情况,而很少关注外厩,而加上刘彻大力推行马耕,有利可图之下,很多袁盎的朋友和知己,纷纷参与进来,想喝一口汤,而太仆的官员,在过去早就干过无数次这种事情了,挖国家墙脚,算得了什么?
发展到最后,下面的人甚至都懒得跟上面报告了,只要有人塞钱,他们就敢借。
就这样,袁盎被他们带到了沟里。
对这个情况,刘彻早在去年就已经摸清楚了。
能憋到今天,完全是看在袁盎的面子上,不忍心看袁盎受窘,一直徐徐布置,将所有问题和计划都考虑清楚了,才来捅破这个脓包,
不然,刘彻完全可以在春耕或者夏忙时来把这个脓包捅破,到时候,袁盎就真的非死不可了!
“朕相信太仆确实不知情……”刘彻缓缓的开口为袁盎开脱:“但太仆御下不严,有渎职之罪,不再适合担任太仆了,其罢太仆,为江都王太傅!”
“臣,谢主隆恩!”袁盎立刻就叩首拜道。
只是罢太仆官,平级调往江都国为太傅,对袁盎来说,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更重要的是,他能借此跳出这个漩涡,去江都避祸,过个几年,未尝不能起复。
天子金口一开,群臣自然都立刻跪下来,道:“臣等奉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事情只会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时候。
刘彻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