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1 / 2)

今萍嵋 暮兰舟 4871 字 3天前

沈今竹有些意外,朱氏好像比以前通情达理了一些。其实朱氏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当初应天府尹刘大人将继女列为凶杀案疑犯,她吓得六神无主,一旦此事为真,以后谁敢娶沈家女?沈家已经分家了,其他两房影响稍微能轻一些,她的女儿沈文竹是直接受害者,当时她甚至对继女生了恨意。后来沈义斐等人帮忙查案,洗脱了继女的嫌疑,金陵人议论的风向直转,话题从沈今竹是个杀人潜逃的“悍女”,变成了继母朱氏不贤不慈,将继女逼出家门,实乃狠毒后妈的典型代表。

朱氏爱惜羽毛,将贤良的名声看的比生命还要重要。铺天盖地恶毒继母的流言传出来,传到了朱氏本家那里,朱氏那个吃素念经的老母亲还写信给了女儿,责怪她不好好对待继女,坏了朱家的名声。曾经的贤妇典范朱氏伤心绝望的要投缳自尽,被丈夫和三个儿女苦口婆心的劝住了,为了丈夫和孩子们,她不能畏罪而死,日子还要继续,必须想办法改善和继女的关系,先顺着她一些,看能不能用情来感化她回家。

朱氏如此殷勤,沈今竹有些摸不着头脑,因为在她看来,朱氏不算是坏人,更不是恶毒的继母。朱氏只是不爱她这个继女罢了,因为你不爱一个人,就不会想去包容她的缺点、去用心理解她的叛逆行为背后的原因。金陵叛逆活泼性格的女孩子那么多,谁也没被逼得搬出去单过吧?就拿瞻园徐碧若来说吧,人家从小到大,从做闺女到做母亲,至今都是这个脾气,照样在夫家娘家过的好好的。

朱氏不爱她,她也不爱朱氏,也懒得去体谅继母的难处,沈今竹觉得彼此冷冷淡淡的也好,互不干涉,朱氏今日如此热情,反而让她觉得不自在了,恰好此时觉得有些饿,便说道:“切一块月饼尝尝。”

莺儿将巴掌大的月饼分成六份,一份恰好吃一口,切开后觉得奇怪,寻常蛋黄莲蓉月饼都是在中间放一个或者两个熟鸭蛋黄,这个月饼却是将熟鸭蛋黄全部碾碎了,然后填进月饼模子里扣成圆形烘烤而成,所以切开之后每一小块中间都夹着厚厚一层鸭蛋黄,口口都不会落空,很是诱人。

沈今竹坐在浴桶里将整块月饼都吃下了,说道:“这月饼做的不错,给大厨房打赏一个上等红封。”莺儿忙不迭的去了,一会又拿着红封回来,说道:“小姐,大厨房的人不敢收,说月饼是夫人亲手做的,她们不敢冒领功。”

朱氏治家颇严格,下人不敢蒙混过关。沈今竹哦了一声,想了想,说道:“把今夜送给夫人的冰种翡翠镯子换成玻璃种吧。”玻璃种贵重多了,她不愿欠下朱氏人情。

中秋家宴,沈家一家团聚,因为沈今竹在场,气氛却比平日家宴要沉闷,沈今竹基本是一问一答,而且很有礼数的有问必答,根本不把自己当家里人。以前和大房一起过中秋可不是这个样子,在乌衣巷的家宴,沈今竹都是话最多,笑最多的那个,有她在,沈老太太可以笑得一晚上都合不拢嘴,连梦中都笑出声来。

如今物不是、人亦非,恍如隔世般,沈今竹脱胎换骨,在家宴上正襟危坐,不苟言笑,客气、冷淡、疏离。

朱氏轻咳一声,说道:“今竹啊,如果店里不忙的话,在家多住几日吧。”

哟,居然前面还加一句“如果店里不忙”,而不是以前那种生硬的要求她留在家里了,朱氏是吃错药、还是被别人夺舍附体了?沈今竹一懵,随即说道:“店里还好,就是我后天一早要乘船南下,再去一趟月港,不能在家多住了。”按照上次的约定,瑞佐纯一第二次一万斤硫磺即将在九月到达月港,她必须在场交割钱款,顺便看看正在建设中的日月商行,再会一会小情人徐枫。

沈二爷说道:“等你到了月港,应该是九月份吧。我刚接了瞻园送来的帖子,说十月徐家的外孙吴讷要迎娶怀义公公的女儿,怀义好像就在月港当守备太监,那时吴讷去月港迎新娘,你或许能和婚船一起回来,有瞻园的护卫一路护送,应该比较安全。”120

☆、第121章 沈文竹纠缠异母姐,新县令赴任到海澄

听到吴讷和怀贤惠成亲的消息,沈今竹并不惊讶,觉得是迟早的事情,就是没想到这么快,莫非——沈今竹瞬间想到了珠胎暗结,莫非是徐枫向外甥妥协,去怀义家提亲去了?要不然这婚事不可能进行的这么快。

沈二爷能一下子说到沈今竹的安全问题,建议她跟着迎亲的队伍一起回金陵,实则夏天那场千里寻女的行动相当失败,而且差点拖了后腿。沈今竹被应天府尹刘大人列为杀人嫌犯后,他和沈义诺父子两个急忙坐着轻舟小船追赶沈今竹的官船,岂料在苏州时沈义诺不慎落水,救上来后一度昏迷不醒,他只得和儿子滞留在苏州,将一路护送的瞻园护卫分出一半,命他们继续向前追——这些人在路上遭遇了倭寇的埋伏,全军覆没。

后来曹核等人率领锦衣卫灭了倭寇巢穴,找出首领拷问,才知道当时倭寇的袭击目标是沈二爷父子!他们计划引沈家人出来找今竹,然后绑了这对父子,逼沈今竹就范,用自己换取父兄的命,也多亏这对父子运气好,因病滞留在苏州,躲过了一劫。因此计未成,所以路镖头等人开始执行第二套计划,即在太湖里的夜攻。

知道此事后,父子两个都暗叹百无一用是书生,原来在对手眼里,他们是弱的一环,心中隐隐对沈今竹有一种负罪感,同时又有些害怕——她到底是得罪了什么狠人物啊!一定要将她除之后快?此事都惊动了东厂,父子两个根本不知道其中缘由,而东厂下了禁口令,沈今竹不会告诉他们。

通过此事这对父子认识到今竹不可能过普通千金小姐的生活了,无论是生意还是背后那些扑朔迷离的阴谋,他们只能做看客,根本无法插手。今竹的翅膀硬了,心也大了,且已经学会了飞翔,偶尔回家看看、过个节日就不错了,想要把她关进宅门里——门都没有!若强行为之,最后的结局恐怕是鱼逃脱,网也破了,父女、兄妹之间反目成仇。

形同陌路总比反目成仇好些吧?沈二爷自我安慰自己,唉,就把今竹当成第二个母亲那种类型的强悍女人,世界之大,总有些女人是与众不同的。既然无法改变,就只能学着慢慢接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沈义诺也是如此想的,他从来不认可妹妹的言行,但是血缘是无法割舍的,只能忍着,难道开祠堂把她逐出家门么?不能啊!所以沈义诺也学着父亲不聋不痴不做阿翁了,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个看不惯,就把妹子叫出来严词批评,妹子伶牙俐齿,每次都反而把他堵的说不出话来,反复几次,兄妹关系淡到冰点。不如闭嘴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谈些不相干的日常琐事,维持这个家庭表面的和睦。

对于家人的变化,沈今竹的感受是这个世界终于清静了,她扛住了压力,最终让家人妥协,不再对她说三道四,指手画脚。但是她心中并没有窃喜,反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在她眼里,父母兄弟姐妹都是一个一个强扭的瓜在她面前晃着,她看着难受,他们更难受,所以中秋宴进行到一半,沈今竹应景猜了一个灯谜,然后借口太累,识相的先回房休息了。

她走了约十几步远,就听见家宴处传来愉快的笑声,隐约听见是幼弟和幼妹在抢着猜灯谜,她脚步微微一滞,随后快步往前走,夜风将笑声吹到她的耳边,她暗想:这个家庭不是没有亲情,而是他们的亲情与我无关了,他们的妥协其实也是一种放弃——彻底放弃了让她融入这个家庭的想法。或许我只要斩断自己的翅膀,就能融入这个家庭,我的笑声也会在家宴里响起,过着平静、安逸、富足的生活,不用四处为了生计奔波。我也向往着其乐融融的家庭生活。可是我不做不到,祖母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翅膀,要好好珍惜来之不易的自由。

所以要好好的努力,让自己的内心和实力都足够的强大起来,徐枫也是个长了翅膀的人,我们以后可以组建自己的新家庭,培养自己的亲情。带着这样的美好憧憬,沈今竹在中秋夜早早的洗洗睡了。

次日用罢早饭,沈今竹在花园散步消食,遇到了正在牵着西洋狮子狗漫步的妹妹沈文竹,文竹热情的上前打招呼,还说道:“姐姐昨晚睡得可好?你走后不久,我觉得困了,也回去歇息,听说父母他们赏月到了下半夜才散,这会子都在补眠,没起来了呢,母亲从来不睡懒觉的,这会子也没醒。”

文竹天性活泼,在朱氏如此严苛的教养下,文竹并没有成那种开口女德,闭口女训的淑女,她是个有主见的女孩子,主要是因为朱氏对文竹宽容且有耐心,亲生女儿嘛,偶尔惹极了也会打骂饿饭,不过大部分时候都是耐心的教导,女儿实在听不进去,只要在大节不出错,那些小毛病只能先由着她了,无论朱氏承不承认,这就是亲生和隔母的区别。

沈今竹笑道:“昨夜吃的蛋黄莲蓉月饼做的极好,听说是母亲亲手做的。”

文竹点头说道:“对啊,除了月饼,她也有好几道拿手菜呢,还教过我,我不想学,厨房烟熏火燎的,身上都熏臭了。姐姐,你昨天送的水晶璎珞,我今天就戴上了,你瞧好不好看?”

沈今竹出手大方,每次回家过节小聚都不忘挑好的送给家人,这水晶璎珞也是林道乾船上的货物,她买了一箱子南洋水晶珠,叫金陵的首饰匠人串编成璎珞的样子,水晶素淡而雅致,最适合文竹这样在家守孝、不能穿红着绿的小姑娘了。

沈今竹笑道:“我店里的首饰,当然好看了,再配上妹妹的花容月貌,更是绝配。宝剑赠英雄,鲜花送美人嘛。”

那个少女不爱美呢,文竹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她面颊有些酡红,对着池塘看着自己的倩影,说道:“姐姐比我好看,平日怎么不见你戴这些素净的首饰?”

此时沈今竹青丝梳成髻,只罩着一个黑□□巾,全无其他首饰,她解释道:“在店里基本穿着男装,谈事出门都方便些,习惯了。”

文竹嗫嚅片刻,然后抬起脸充满期待的问道:“姐姐,你明日要去月港了,我能不能跟你一道去?长这么大,我还没看过大海、坐过大海船,连海港长什么样都没见过。”

“这个啊——”沈今竹蓦地想起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萍儿,心想万一出了什么事,朱氏还不得找

自己拼命啊,便直接拒绝了:“不行的,我出门是为了生意上的事情,从早忙到晚,顾不上陪你游玩,何况外头也不安全,倭寇土匪、海盗响马,个个都不好对付,说句老实话,一旦有事,我可能顾不上你。”

没想到姐姐会直言拒绝,一点回转的余地都没有,而且最后一句话还如此绝情,文竹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个异母姐姐,在她看来,即使不同意,也应该委婉的表示拒绝,或者找出一个挡箭牌、比如说“母亲不会同意”之类的,这样直来直去,她一时难以接受。

文竹不死心,她努力争取着说道:“姐姐,我很乖的,你去哪我就去跟到那,绝对不会到处乱跑,我就是想看一眼外面的世界。”

沈今竹暗道,就是因为你个乖乖女,没有吃过什么苦头,所以不能让你跟去啊,你出门去鸡鸣寺烧个香都要跟着一群丫鬟婆子,连歇午觉的被褥都是从家里带过去的,我在外头算不得风餐露宿,但一切从简,这个夏天连冰盆都没见过,估计你才出门就要哭啼啼的吵着回家,我可没那个耐心哄孩子。

沈今竹坚持不肯点头,文竹性子也是个犟脾气,缠着今竹不放,信誓旦旦说她不会添麻烦,脚下的狮子狗跟着摇着尾巴汪汪叫,给小主人帮腔。今竹被一人一狗纠缠住了——她总不能一拳把妹子打倒,只得找了个理由说道:“妹妹,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即使我同意,母亲父亲还有哥哥都不会点头的。”

文竹见姐姐的意志有所松动,心下窃喜,不再拉着她的手,忙不迭点头说道:“那我去找他们说清楚。”沈今竹乘机逃脱这一人一狗的纠缠,家里好麻烦,她现在非常想念隆恩店孤家寡人单过的自在生活,在那个一亩三分地里,她能主宰一切,可是父母都没起床,她不能不辞而别啊,心想中午吃完饭就借口要回店里准备去月港的事宜,赶紧向父母兄妹们告辞吧,免得再被缠上了。

沈今竹干脆躲在自己院子美美的睡了个回笼觉,而文竹一手摸着狗,一手托腮想着如何说服父母同意她跟着姐姐出行时,从假山后面突然闪出了一个人,正是十一岁的弟弟沈义言,他鞋上还有青苔泥土,应该是藏身在此有些时间了。文竹怀里的狮子狗害怕的朝着他乱吠一气,文竹懊恼的安抚着小狗教训道:“鬼鬼祟祟躲在假山后面作甚?男子汉大丈夫跑去听壁角,真是丢人现眼!”

沈义言说道:“我远远看见姐姐走过来了,又不知道该如何和她说话,就干脆躲起来,免得没话找话彼此都尴尬,谁知你牵着小狗过来和姐姐搭讪——这笨狗太没用了,我躲在这里半天都没发现。”

文竹狠狠瞪了一眼弟弟,说道:“不许叫小雪笨狗,它闻惯了你的气息,把你当自己人,才没有叫嚷警告。”

沈义言呲笑道:“刚才它明明朝我乱叫来着——你和四姐姐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也想去月港看看,我们一起去求爹娘吧。”

文竹眼睛一亮,有了弟弟做帮腔,好像希望更大了些。沈义言说道:“你我的份量还不够,最好再拉上一个人,才更有胜算。”

文竹说道:“你是说——哥哥?”沈义言点点头:“你我年纪还小,哥哥早就是大人了,有他陪着我们,爹娘才放心呐。”

这对姐弟与沈义诺虽是隔了母的,但是感情甚笃,相处起来很随意,姐弟俩径直去了沈义诺的院子,毫不客气的把赖床的哥哥叫醒了,说出他们的想法。

沈义诺是个成年男子,在京城的时候时常和朋友一起出行见世面,登过泰山,去过关外,坐过海船,吃过河鲜,月港之行对他而言没有什么吸引力,不过此行倒是一个和妹妹今竹冰释前嫌的契机——起码从表面上可以堵一堵金陵那些闲言碎语,营造出一家人冰释前嫌、和睦相处的局面。

毕竟太湖之案闹的沸沸扬扬,沈今竹从杀人嫌疑犯变成了受害者,外头都传说沈家二房逼长女搬出家门,不仁不慈,背着这种恶劣的名声,继母朱氏差点投缳自尽,将来爹爹三年丁忧期满后如何谋求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