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看着床边这一世的娘亲,不过二十有四,比她上一世的年纪还小,想到她这些日子衣不解带地照顾生病的自己,也实是辛苦,便蹑手蹑脚地自己穿好了衣裳,套上小凤蝶鞋,迈着小短腿,去厨房里舀水洗脸。

灶台收拾的十分整齐,碗柜里有三排,几只碟子,三只碗,两只像是常用的,三双筷子。柜台下面是几个像是装酱菜的老坛子,盖得十分严实,上头还压着砖块。

厨房的小方桌上有一只陶罐子,两只陶瓷水杯,陶罐子一尺不到,外头结结实实地编织着一层草绳,想来是这个朝代的水瓶。

杜恒言个子矮,够不到。

用半片葫芦瓢舀了一舀水到脸盆里,水有些凉,小心翼翼地端着往房里走。

一只脚刚迈出厨房的门槛,便发现娘慌慌张张地从回廊下走来,只着了里衣,隐约露出里头藕色的小衣,领口一片雪白。

杜恒言暗念,小小娘即便在现代,也是大美人一枚,可惜这般早早地便生了孩子,这孩子还不能有爹。

看见自个的一瞬间,她发现小小娘的眉头忽地松开。

三两步过来帮她端了脸盆,一手牵着她的小手道:“下回言儿可不许一声不响地离开娘,娘一醒来没看见言儿,可吓坏了!”

这个女子一直温温柔柔的,杜恒言也有些喜欢道,这么几日,她也已经从初始的震惊中慢慢反应过来,此时弯着眼睛天真地笑道:“言儿知道了,言儿再也不吓唬娘了!”

秋容捏了捏言儿的小脸,心口有些酸涩,轻声道:“言儿乖!”

杜恒言见杜秋容整日里心里头压着石头一般,十分忧心,小小娘正是芍药年华,便是被辜负了,也合该重新找个好郎君过日子的。

杜秋容并不知道眼前五岁的女儿在盘算着什么,起身去给女儿熬粥,杜恒言跟着过去,猛一看见米罐,心头一凉,早上她以为是酱菜的一排坛子里,最外面一个竟然是米缸,它就算装满了也就十来斤,此刻隐约看,也就两三斤左右。

看着娘亲碗里青白色的米汤,杜恒言心事重重地喝着她的小半碗较浓稠的米粥。

她原先见自个长的白白胖胖的,以为家中至少不缺粮,没想到,竟如此贫困。

杜秋容见女儿看过来,勉强笑道:“阿言不用担心,娘亲今日便出去将绣活卖了,得了银钱就给阿言买肉吃!”

杜恒言仰着脸点头,露出一个没心没肺的傻笑,心已经跌到了谷底,所以这个小家的经济来源,是小小娘的绣活?

早饭刚吃完,杜秋容正在洗锅,又有人在敲门,杜恒言自告奋勇地迈着小短腿跑去开门。院门的门栓比她还高些,杜恒言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慢慢够上门栓。

外头的人似乎十分不耐烦,尽管杜恒言在说着“来了,来了”,外头还是一个劲地扣着门环。

及至杜恒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开了门,一阵浓郁的脂粉味儿扑面而来,一个打扮的十分妖娆的妇人,望着杜恒言,笑道:“哎呦,言儿呀!你娘呢?”

她头上戴着的金簪在阳光下晃的杜恒言眼晕。

戴着两根金戒指的手,伸过来要扭杜恒言的脸,杜恒言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这妇人,一边大喊道:“娘!”

厨房里的杜秋容听到女儿急切的叫唤声,忙赶了出来,看到来人,眼皮跳了跳,勉强笑道:“柳婶子,您怎么过来了?”

被称作柳婶子的不速之客,一双小眼睛首先便将杜秋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那眼神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被看一眼便如被粘上了什么,看得杜秋容浑身发毛。

杜恒言见小小娘十分不自在的模样,默默站在了一旁。

只见那柳婶子挥了挥帕子,笑道:“大妹儿,我听说你在陈大夫那里佘了好些药,是给言丫头喝的吧,你说言儿这小模样长得多俊俏啊,放在原来老杜家,那就是明月镇上最富贵的小娘子。”

杜秋容脸上露了些苦笑:“柳婶子说笑了,柳婶子要是没事,我就不多留了,我今个还得出去找活做呢!”

柳婶子一听这话,“哎呦”一声,拉起杜秋容的手,仔细看了一下道:“妹子,钱员外那头可还眼巴巴地等着你回信呢,这回连钱夫人可都点了头允许你进门的,不是我说,大妹子,你说你这么不清不楚地带着一个女娃子,外人的闲言碎语你还没听够不成?钱员外对你可是真心实意的,人家可说了,会拿言丫头当亲女儿养呢!”

柳婶子虽是态度恳切,可是言辞里的鄙薄之色,溢于言表,说到这里,静静地看着杜秋容。

这么一会儿,杜恒言已经看出来,这是个媒婆,还是不讨人喜欢的媒婆。

杜秋容将手抽了回来,淡道:“婶子说笑了,秋容本来就是杜家的丫鬟,哪儿攀得上钱老爷。”

“瞧妹子说的,婶子和你说句掏心窝的话,妹子便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想想言丫头是不是?你看言丫头这小脸饿的瘦的,你只要一点头,言丫头以后可就是钱家的小娘子了,莫说绫罗绸缎穿不完,言丫头这般聪明,以后肯定会在钱家学堂里媲美一众小娘子。”

杜秋容听到后面几句,忍不住看了眼女儿,眼眸幽深,她自个打定主意要一直守着,可是她的女儿呢?

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是大凡那大户人家求取的小娘子,是“才”与“财”都要兼得的。言儿跟着她,受尽了白眼不说,待到及笄,才和财都不可能有的。

杜恒言见小小娘眼里漫上来一层凄凉,过去拉着小小娘的手,大声道:“娘,言儿脑袋疼!”

她才不会让小小娘去做妾,她也不需要入学。

杜秋容忙探了探女儿的额头,一边道:“哎呀,柳婶子今日不留你了,言儿不舒服我得带她去保善堂看看。”

说着急慌慌地便要出门,等不情不愿的柳婶子一出来,便立即落了锁,抱着女儿往镇中心的保善堂去。

等甩开了柳婶子,杜恒言环着娘亲的脖子,小声道:“娘,言儿好了,言儿可以自己走。”

杜秋容闻言愣了愣,见女儿低着头,叹了声,将女儿放了下来,她这时候也明白五岁的女儿刚才看出了她的困窘。

杜秋容还是不放心,带女儿到了保善堂,杜恒言见过的陈大夫不在,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在秤着药材配药,杜秋容上前说了说杜恒言的病状,小大夫看了看杜恒言的舌苔,号了脉,道:“并无碍,许是久困家中,身子懒怠,杜娘子可带小娘子出去透透风!”

这小大夫说着对杜恒言眨了眨眼,像是看穿杜恒言诈病的缘由,杜恒言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干笑。

杜秋容准备付诊金,小大夫摇手道:“不了,不了,给小娘子买串糖葫芦吃吧!”

杜秋容本也囊中羞涩,只道这小大夫体谅。

出了保善堂,杜恒言拉着娘的手,轻声道:“娘,言儿不想当大户人家的小娘子,也不要去别人家住,咱们家屋子好大,言儿喜欢自己家。”

她也是想不明白,自家有那么大的屋子,怎么还沦落到娘要去做妾,杜恒言脑光一闪,刚才那媒婆也说她没爹,她搞不好是私生女?

杜秋容看着女儿耷拉的小脑袋,抿唇不言,她一直不后悔自己当年的选择,可是,此刻看着女儿和她一起为生计发愁,她又免不得自问,她当初那样做是不是太自私了?

明知自己有了身孕,还放了那人离开。杜秋容还陷在自己的忧愁中,丝毫没注意到,镇上的人正丝毫不顾忌地对着她指指点点,“小野种”、“浪蹄子”、“野骡子”,等等秽语,像一阵潮水一般朝杜恒言母女二人袭来,五岁的小人儿心口沉了沉。